裴俞风率先一步踏进清晖院。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更显孤寂。
院内二嫂正挽着叶湘怡的手臂,两人头碰着头,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
叶湘怡正抿着唇,发出细碎而轻快的笑声。
笑声轻快,却像一根根细针,刺着裴俞风本就烦躁的心。
白宝娇眼见,先看到了他,立刻扬声问道:“俞风,你二哥呢?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裴俞风没什么好气。,硬邦邦的甩了一句:“后面,马上到。”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院门口便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裴俞澜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衣,沐浴在清冷月辉之下,衣袂随风微微浮动,宛如不染尘埃的世外谪仙,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白宝娇一见到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立刻松开了叶湘怡,像只欢快的鸟般扑了过去,精准的投入裴俞澜的怀,仰头问道:“俞澜,你们谈完了?那咱们回去歇息吧。”
裴俞澜稳稳接住她,目光温和的看向院中的裴俞风和叶湘怡,微微颔首道:“嗯,谈完了。俞风,弟妹,那我便先带娇娇回去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二嫂也朝叶湘怡挥挥手,便迫不及待的拉着裴俞澜转身离去。
看着那对相携离去、恩爱般配的背影,裴俞风从鼻息间溢出一声意味不的冷哼,不再多看,率先转身进了屋。
叶湘怡默默跟上,吩咐候着的下人准备热水。
她自己则从春桃手中接过一直温着的醒酒汤,端到内室。
见裴俞风直接和衣躺倒在了床榻上,背对着外面,显然没有要喝的意思。
她顿了顿,还是轻声问道:“夫君,要不要用些醒酒汤,暖暖胃也好。”
塌上的人毫无反应,连呼吸声都刻意压抑着。
叶湘怡无奈,只得将汤碗轻轻放在在圆桌上。自己走到妆台前,准备卸下发簪耳坠,先行洗漱。
就在她抬手,指尖刚触到一只累丝金簪时,身后猛地传来裴俞风闷闷的、带着压抑情绪的声音: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叶湘怡拆解发簪的手微微一顿,她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镜中映出的,踏上那个歪头躺倒,一只笔直的长腿耷拉在床榻边的裴俞风,语气平静的回答:“夫君与二哥所谈,定然是紧要之事,若不涉及妾身,妾身便不多过问了。”
“不是这个。”裴俞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急躁和委屈。
叶湘怡放下金簪,转过身看向床榻边,疑惑道:“那夫君指的是何事?”
“你当真不想问?”裴俞风猛地从塌上坐起身,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住她。
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怒气,有失望,还有一丝在绝望泄露出的隐隐期待。
叶湘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的一怔,下意识的重复:“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明白。”
“你不明白?”裴俞风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朝她走来。
他的步伐很慢,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叶湘怡的心尖上。
他逼近妆台,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娇小的叶湘怡完全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裴俞风俯身,目光锁住铜镜中叶湘怡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危险:
“难道你没发现吗?”
“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意识到吗?”
“难道,在你有了那个拿下苏杭地区茶叶市场的构想之后——”
他的话音在这里刻意停顿,身体前倾,几乎将整个脑袋都放在叶湘怡纤细瘦弱的肩膀上。
灼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带着酒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还没察觉出,这背后的问题吗?”
裴俞风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抛开她的心脏,看清里面最真实的想法。
妆台前的空间,仿佛瞬间被压缩,空气凝滞,只剩下两人交织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叶湘怡被他困在妆台与他的身躯之间,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有一层她一直未曾深思,或者说,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的窗户纸,即将裴俞风亲手捅破
被他如此多逼问,叶湘怡下意识地迅速低下头,避开他那仿佛能灼伤人的视线,声音微若蚊呐,带着几分真实的委屈:“夫君,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妾身并不知道你与二哥谈了些什么,哪能什么都知道呢?”
这副全然懵懂,甚至有些被吓到的模样,更是激起裴俞风心头火起,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伸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叶湘怡整个人抱起、掰正。
迫使她那双氤氲着水汽,带着惊慌的眸子,直直的看向自己。
“看着我的眼睛。”裴俞风的呼吸急促,带着浓重的、未散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
叶湘怡被他眼底翻涌的,近乎痛苦的情绪惊到。心慌意乱的别开眼,小声劝道:“夫君,您喝多了,还是先用一些醒酒汤吧。”
可裴俞风此刻哪里听得进这些?他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纤细的身子死死的箍进自己怀里。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唇瓣几乎贴着她敏感的肌肤。用一种近乎逼问的语气低吼道:“你怎么能这样?”
后半句话在他喉间翻滚,终究未能出口——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毫不关心?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
他像是被困住的野兽,找不到出口,只能重复着这无力的指控:
“你怎么能这样?”
未出口的半句话却是,你怎么能这样,毫不在意我是否真心?
叶湘怡被他勒得生疼,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身躯的微微颤抖,以及那话语中浓的化不开的委屈和伤心。
她迟疑了一下,尝试着抬起手,轻轻的环抱住他紧绷的脊背。
像安抚一个睡醒后哭闹不止的孩童一般,一下下轻柔地拍抚着,试图平复他的激动。
叶湘怡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我知道的,夫君娶我,契约上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要叶家制作普洱茶的秘方。夫君放心,妾身既然已经应下,便绝不会藏私,定当倾囊相授。”
她以为裴俞风是在担忧这个,担忧她不肯交出秘方,影响裴家开拓苏杭的大计。
“不是的!”
裴俞风猛的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急切,但更多是深重的无力。
裴俞风将她抱得更紧,像个得不到糖吃,又无法准确表达诉求的孩子般,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叹息。
叶湘怡被他这声叹息弄得心间一颤,她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捧住他埋在自己颈窝间的脑袋,试图让他看着自己。
语气更加温和道:“夫君,我是真心愿意的。用叶家的制茶秘方,助裴家打开苏杭市场,于叶家、于裴家,都是互利共赢之事,妾身明白的。”
看着她依旧冷静、条理分明的分析着互利共赢,甚至主动提出交出秘方,裴俞风心中那股被她这“不通情窍”磨没了的脾气,和习惯性的无奈再次涌了上来。
他已经快被叶湘怡这副样子气习惯了。
于是,他不再试图解释。也知道此刻酒意上涌,情绪激动的自己,恐怕越说越乱。
她猛地将脑袋从叶湘怡温暖的掌心挣脱出来,下一瞬,直接抬手将她打横抱起。
“哎?!”叶湘怡猝不及防,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裴俞风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净房的方向走去,像是赌气一般的说:“洗澡!”
他需要冷水来冷静自己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
叶湘怡被她抱在怀里,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