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如惊雷,毫无预兆的在她耳边炸开。
叶湘怡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些猜测和思绪被炸的七零八碎。
郡马?二嫂...好曾经想嫁给他?
她花了些功夫,才勉强把自己从错愕的思绪里拽出来,组织起语言,难以置信地问:“二嫂...二嫂她,她竟然是郡主?”
叶湘怡顿了顿,更加困惑的斟酌字句:“那为什么,她后来嫁给了二哥?”
裴俞风看她那副因为震惊而显得略微呆傻的模样,一双秋水明眸瞪圆后又微微眯起,像是一只小兔子一般。平日里那点故作老成持重此刻荡然无存,眉宇间那点子娇媚乖巧展露无疑。
他朝着叶湘怡伸出手,唇角噙笑,温柔而诱惑,示意她过来坐到自己怀中:“过来我便告诉你原因。”
这亲昵的举动让叶湘怡脸颊“腾”地一下子涨红,比昨日染上的胭脂还要艳丽许多。
她下意识的向后倒退几步,详装镇定的别过脸,盯着博古架上的一尊碧玉琉璃花瓶,声如蚊讷:“我、我不好奇了,夫君,夫君也不必说了。”
见她羞涩,耳根都染上绯色,裴俞风却仍觉意犹未尽,故意起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追问道:“怎么?难道我的夫人一点都不关心为夫险些成为了别人的郡马?”
叶湘怡心头一跳,趁着他心情尚好,赶紧斩断了某些奇异的旖旎心思。
“都是些陈年旧事,如今既然裴郎与妾身成婚,”她知道裴俞风不愿意听到她表衷心的话,便顿住话头,跳过感恩片段继续说道,“过去种种,都已经过去,过好眼下才是最要紧。”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大度得体又界限分明。
眼下的夫妻名分。
裴俞风听了,眼底那点子戏谑的光芒黯淡下去。
再次深深看她一眼,倒也没在继续逗弄。
也罢,来日方长。
只是他还是不解气的,只能端起茶盏,浅饮一口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再想知道,我可也告诉你了。”
午膳陆续传了上来。
菜肴精致,香味四溢。
尤其是那盘色泽明亮,响起四溢的糟鹅,被特意放在了离叶湘怡最远的位置。
随后,红烧蹄髈、蟹肉蒸糕、酒糟鹌鹑也被陆续端了上来。
裴俞风的筷子顿了一下。
他刚才心猿意马地都点了什么?
他速来不喜欢油腻之物,此刻看着这一桌子菜,只觉得胃里发紧。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揣摩的心思做了这么一桌子菜?
但又不能表露出嫌弃,那样岂非被叶湘怡怀疑刚才自己真的是看她看走神了?
叶湘怡见眼前男人举着筷子一动不动,明白这是需要自己服侍。
站起身正想布菜之时,却被裴俞风一把抓住,牢牢按在矮凳上。
裴俞风不露声色,伸出筷子每样都尝了几口,见叶湘怡没动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糟鹅。
心中窃喜。
裴俞风伸出筷子,目标明确夹起最肥美,浸透了汤汁的鹅肉,夹到叶湘怡面前的小碟中。
“多用些。”他言简意赅。
叶湘怡完一块,他便补上一块。
起初只是些受宠若惊,到后面就变成了不知所措。
裴俞风殷勤的有些诡异了。
不是刚才还在说郡马的事,难道是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准备撑死自己?
不然怎么吃完一块又来一块?
餐桌上的气氛一时尴尬,只剩下叶湘怡碗筷轻微的碰撞,让她坐立难安。
这顿饭吃的煎熬无比,她偷偷抬眼觑他,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白饭,时不时筷子触碰一下蹄髈和鹌鹑,眉头紧皱,筷子立刻收回。
这是不喜欢吃?
叶湘怡心中明白了个大概。
她也奇怪,怎么厨房上的都是些油腻之物。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叶湘怡放下碗筷问道:“家规有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一条?”
裴俞风趁机放下碗筷,还是觉得叶湘怡说这话是为了和他泾渭分明:“你和我吃饭规矩那么多干嘛?”
叶湘怡抿嘴浅笑:“夫君不好奇我怎么喜欢吃这糟鹅吗?这本来是江南菜。”
不等裴俞风问,叶湘怡缓缓道来:“这还得从我家那座茶山说起。”
“那茶山是爹爹从一个江南人手中买的,这人原本做些南北生意起家,攒了些家底便想买地换个营生做大做强,变来了峤州高价买了茶山,走南闯北的生意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去打理。谁曾想这哥哥能干,弟弟便不那么机灵,只干了两年资金周转便出了问题,偌大的家业分崩离析。”
“为了弥补亏空,这哥哥只能将这个高价买下,经营了数十年的茶山转手卖人。爹爹...这才买下了这座茶山,种上了绿茶。这位茶山的前主,这位哥哥,卖了地,又卖了房,这才勉强补上亏空。”
“卖房之后实在没地方住,爹爹留他在我家宅子里小住过半年,为了攒钱还债,他走街串巷做起家乡菜,正是这道糟鹅。他感念爹爹恩情,每日做好的糟鹅第一个便是送来我家后厨。”
“我一开始也不爱吃这肉菜,只是后来才吃的多了。”
叶湘怡絮絮叨叨的说着,像是在讲故事一般。
只是小女儿家声音清澈软糯,叶湘怡讲起来有格外张弛有度,绘声绘色。
倒是让裴俞风听了进去。
他问道:“那这兄弟俩还上外债了没?现如今在何处?”
叶湘怡抿继续道:“哥哥勤勉,不出三年便还上弟弟欠下的外债,离开了峤州。现在应该回乡做些小生意吧。我也是在这位叔叔离开谯周之后,才逐渐喜欢吃这倒糟鹅。小时候的味道,成了习惯。”
“这份心性倒是难得。”裴俞风感叹道,“也许当初就不应该将这南北生意交给弟弟。”
叶湘怡点头:“谁说不是呢,他弟弟虽然不是做生意的脑子,但手艺却是不错。”
裴俞风问:“何以见得?”
叶湘怡将一块糟鹅塞进嘴巴,细细咀嚼后道:“弟弟欠下债,怎能让哥哥一个人还。”
“弟弟欠债后,是孤身一人来的峤州寻亲。为了还债,哥哥做糟鹅,弟弟从帮工做起,做成了茶师。这么多年下来,手机精进不少。”
裴俞风挑眉:“看夫人这话,这位弟弟,现在是叶家的制茶师父咯。”
叶湘怡点头:“还完债务后,哥哥本想带着弟弟回乡,但弟弟再三承诺自己喜欢制茶,于是便留了下来。”
她又吃一口糟鹅,放下筷子:“这家老字号的手艺,到底是不如哥哥。”
裴俞风问:“家中出事,你难道就没怀疑过此人?”
叶湘怡叹气:“我们叶家待他兄弟二人不薄,这位哥哥逢年过节还会给爹爹有书信往来。料想这二人也不会恩将仇报吧,而且,若是真的心理扭曲恩将仇报,又何须在我家工作十年。”
她朝着裴俞风莞尔一笑:“夫君是不是想说我妇人之仁?我的处这番结论倒不是我感情用事,二是事发的第一时间,我便排查了所有和这批春茶相关的制茶师傅,没有一人有作案动机和作案事实。”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迷惑和无奈:“再说这位弟弟,出事之时,他已经不再峤州将近四个月。他过年之时回家祭祖,来信说哥哥去世,现下在家中服丧,又怎么能采茶,晾晒,炒制,下毒呢?”
裴俞风挑眉。
叶湘怡一身妇人发髻,压的白玉似的脖颈更加纤细,绯色衣裙上茜色交窬裙裁剪的略宽,衬得肩膀伶仃瘦弱。
眸光潋滟,温柔平静的注视着自己。
“这妆案子离奇得很,为保证叶家绿茶一炮而红,爹爹期待日久,几乎是做足了完全准备。采茶制茶贩茶每一个环节都记录在案,所以我排查起来也十分顺利。”叶湘怡素手紧握成拳,带了些恨意,“怪就怪在,找不出一人可疑。似乎是一直无形中的鬼手,想要扼住我叶家命脉。”
女子的嗓音柔弱却坚定,小小的一个人竟然透露出些许峥嵘傲骨。
“我一定会找出凶手,还叶家一个公道。”
字字铿锵。
裴俞风伸手捉住那双因为紧握而失去血色手,一根一根,固执却不粗鲁的掰开叶湘怡的手指。
“我会帮找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