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惊梦 第73章 第 73 章

等她看够了，笑够了，于是她立马换上一副担忧的嘴脸，那转换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不愧是戏子出身。她用故作悲伤的语气的对尹世杭说道：“早前部队的首长知道你们被困在山里，一早就带人埋伏在山下，我是战地护士，自然跟了去了。谁料鬼子太多，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看见你们生火，曾慕寒说你们一定是有了计划，让我做好接应的准备，可谁知……”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使劲的掐了自己一把，本想挤出一滴眼泪做戏，可眼泪根本不听使唤。她都快把自己掐出血，眼泪也不出来一滴。曾慕寒死了，许是身体知道她现在太高兴了，即便她是个很好的戏子，也装不出泪流满面的样子来。她暗暗对自己说了句：水木槿你太不专业了。

哭不出来那就不要哭好了，要不就坏了辛苦等了好几天的戏了。她继续装作担心的样子，但不再拘泥于有没有眼泪。要不然雷声大雨点小，会让看戏的人跳戏的影响了这出戏的质感不说，还有穿帮的可能。

曾慕寒！乍一听这三个字的时候，尹世杭只觉得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了一般。他握紧了双拳，眉头都快宁城拧成一条线来。只是他侧着脸，水木槿又忙着做戏，对方看不到他的神情，更看不到被子底下青筋暴起的手。

慢慢的，心底空落落的感觉逐渐被淡化，随之而来的则是窒息的感觉。

“曾慕寒为了救你，混进鬼子的军车里。我明明看见他跟车一起进山的，可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他。”

再听到曾慕寒三个字的时候，尹世杭楞了一下，神色不知为何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不大好看，但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该有倦怠，过了好久尹世杭才慢慢转过身来。水木槿不禁有些纳闷，不是说尹世杭爱曾慕寒入骨，怎么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是这样的反应，难不成他像画本子里的公子少爷一样受伤后选择性失忆了？

殊不知，此刻尹世杭的脑子里就像是炸开了一样。原来脑海里一直觉得缺失的曾慕寒的身影。回忆涌上心头，他清楚的记得，曾慕寒穿着鬼子的军装，从被振飞的军车里甩了出来，然后迅速的落到山崖下。缺失的记忆回来，身体却像是被掏空一样。

“知道了。”

他躺了回去，还不忘给自己盖被子。水木槿不解，你不热吗？水木槿给他盖好被子是为了做戏，他盖被子是为了那般？不过水木槿也识趣的走了，在刺激尹世杭的话，那意图就太明显了。来日方长，她不急在这一时。

还记得曾慕寒被振飞之时，两人的视线有过短暂的相交，那一眼忘年的眼神，尹世杭历历在目。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本是受了外伤的尹世杭却吐了好多血。

厚重的被子把他包裹的像个粽子一样，里外的空气被隔绝，护士路过时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被子里的猩红。就这样被血水和汗水闷了一个下午时候，他终于消停了，不再咳嗽，身子也不动弹了。

老杨来给他送饭时已经是下午八点，见尹世杭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他睡得正好。心想尹世杭受伤未愈，需要多休息，于是尽管饭菜快凉了，他也没打算叫醒尹世杭。

只是他不解尹世杭为何这么热还要闷头睡，于是就伸手去把盖在尹世杭脸上的被子掀开，这一掀差点没把他吓死。

尹世杭眉头紧锁，嘴唇发黑，脸色惨白。左手压在心口上，右手又覆在左手上。

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胸口、被褥全是血。映入眼帘的画面太过诡异，大杨第一时间觉得，尹世杭是不是中邪了。那些被人下了降头的，下场最多也不过如此。

大眼先是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医生，快来救人。”

等确定有人闻声而来，他才伸手去叹有收获的鼻息。这一探，心就凉了半截，怎么探都探不到尹世杭的气息。他安慰自己道：许是自己手粗，探不到。随后他将手移到尹世杭的手腕，食指和中指覆在尹世杭的脉搏上。此时医生赶到，他也确信尹世杭一息尚存，这才退出门外让医生好好救人。

夜间十一点，水木槿和大杨那几个兄弟焦急的等在门外。

透过虚掩着的门，时不时能看见房间里的一滩血水。

医生使劲浑身解数，勉强救回休克中的尹世杭。可好景不长，接下来的时间尹世杭除了吐血的时候是清醒的，其他时候都是昏睡不醒。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不管是白天黑夜，只要尹世杭醒着的时候总是会吐血，医生开了可以助眠的药物给他，但他该醒着的时候还是醒着，血也照吐不误。但想睡着的时候，不用借助药物也能睡着。

那时候没有CT，更没有B超，条件简陋甚至也没有个技术好的医生。一个个只说是此前受了严重的内伤，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而已。看着尹世杭没有任何情绪的脸，水木槿也认可这些医生的说法。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想让尹世杭死，她要看着他悲痛欲绝，她要看着他生死相隔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这样才有报仇的快感，要不然她走这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

水木槿常常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守着昏睡不醒的尹世杭，她要看着他生不如死，而不是真的看着他死，那样的报仇的快感根本不存在。

反观尹世杭，则是巴不得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更加让他难过到窒息的是，他一遍遍醒来一遍遍看着曾慕寒跌落悬崖，没有比这更让他绝望的了。

他想对着眼前出现的幻影说对不起，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只是咕噜咕噜吐血的声音。要不是那天那一炸，曾慕寒也不会跌落悬崖。落到这幅天敌这是他自己的报应，他该承受也承受得住，但他最想做还是随他而去。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医生！”他在心里说。

尽管大业未成，侵略者还在他的家乡烧杀掠夺。可他真是觉得已经活够了，他甚至觉得一遍遍看着曾慕寒跌落悬崖是对曾慕寒极大的侮辱。

吐到不省人事，吐到忘记自己忘记曾慕寒。

大杨虽然不舍得尹世杭离开他们，但看到尹世杭现在的情况，油尽灯枯，就吊着一口气了。战火纷飞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他愣是要给尹世杭准备一个风光的葬礼。

没有纸钱，他那树叶代替；没有孝服，他只得在山里扯了一些树皮拧成麻绳；没有棺材，他竟然刨了人家的祖坟。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在这里，普通人又哪里有钱用棺材。

在大杨的坚持下，他还是找到了一副棺材，往前走是解放区。以前的人们会将祖先的尸首安置在棺材里，然后将棺材吊到悬崖上，用几根木棍或铁棍固定，使棺材牢牢悬空在悬崖上，这就完成了下葬。大杨就是奔赴百里之后，在悬崖取了个保存相对较好的棺材。

因为担心见不到尹世杭最后一面，他们甚至来不及把棺材里面的老祖宗请出去，就连同尸首和人就给带了回来。饱受日晒雨淋的红木棺材，即便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但保存的依旧完好。

在同一个华夏文化背景下，对于逝者各地的人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大杨虽然不知道取了哪位老祖宗的棺材，但不管是谁的，已经犯了当地人的众怒了。偷人棺椁，那就是坏了当地和子孙后代的福气，多事之秋这种事格外敏感。

棺材还没运下山，便早早就有一群老叟拦在路中央。

老人们原本还雄赳赳气昂昂，见大杨长相粗犷，络腮胡子大脑袋，除了穿件衣服，和山里的大猩猩并没有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