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山举着手电筒晃了两下,催促:“快回去,别傻站着了。大冬天的出来也不穿件衣服。”
徐青慈抹了把眼泪,固执地站在原地,非要看着大哥走。
徐青山见她倔脾气犯了,叹了口气,背过身,打着手电筒继续往前走。
徐青慈望着那道微弱的手电筒走远了、看不见了才摸黑往家回。
路上她默默祈祷着大哥这一趟顺利、平安。
村里就一家万元户家里装着座机电话,徐青山离家七八天还没动静,徐青慈担心大哥的情况,跑去万元户家借电话,打出去也联系不到人。
徐青慈急得不行,在邻居家里转了几圈,想到离开察布尔的时候问过沈爻年的电话号码,她斟酌许久,给主人交了五块钱,拿起电话按下那串数字。
拨出去后,听筒里一直“嘟嘟”作响,徐青慈很紧张,每嘟一次她的小心脏就攥紧一分。
直到呲的一声,那头响起一道清淡低沉、客气疏离的嗓音:“喂?”
徐青慈听到那道熟悉的嗓音,顿时绷直身体,手指头不停地缠绕着那根有弹性的红色电话线,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下她的紧张。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徐青慈深深呼了口气,掐着嗓子开口:“我是徐青慈。”
电话那头的人沉寂两秒,语气不大客气地问:“你又怎么了?”
徐青慈心脏一缩,意识到这通电话打扰了对方,徐青慈攥了攥手指,忽视脸上的滚烫,厚脸皮地解释:“是这样的,我回来后家里出了点状况没去成察布尔,后面我大哥代替我去察布尔办理后续手续了,但是他出门七八天了还没回来……我也联系不上人,你能帮我问问察布尔那边的情况吗?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我大哥。”
徐青慈一鼓作气说完,忐忑地等待着电话那端的人的反应。
大概是最近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他,又或者是因为别的缘故,沈爻年半天没给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座机电话的主人一直守在不远处盯着徐青慈,手里还拿着手表在计时。
徐青慈等不起,她闭了闭眼,撕开扒在身上的那层自尊心,没脸没皮地要求对方:“你别忘了,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
沈爻年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他这会儿人在北京家里,接到徐青慈的电话,他起身走到院子里,人立在那棵老槐树下,盯着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瞧了瞧,面无表情地打断徐青慈:“签了合同又怎么?”
徐青慈没想到沈爻年态度这么嚣张、恶劣,明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不带一点情感,却将他内心的反感、厌恶透露得彻底。
意识到刚刚的话起了反作用,徐青慈小脸一白,身形往后踉跄一下,无意识地找补:“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担心我大哥出什么意外。”
“家里后事准备得差不多了,日子也看好了,现在就等我老公的骨灰到家……”
很多话有外人在,徐青慈不敢敞开了说,她藏着掖着地向沈爻年透露了家里的情况,希望沈爻年能网开一面,帮帮忙。
北京昨儿刚下了一场雪,四合院的屋檐还垫着一层白,但是比起察布尔的那场大雪,简直小巫见大巫。
沈爻年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想象着电话那端的徐青慈如今着急又紧张的模样,终于松口:“等着,我帮你问问。”
徐青慈见他答应,当即感激道:“谢谢谢谢,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要是问出结果了,麻烦立马回我个电话,还是这个座机号。”
话没说完,那头便挂了电话。
徐青慈将听筒放回去,尴尬地搓了搓脸。
座机主人见徐青慈没打了,掐了表说:“三丫头,你刚一共打了五分钟的电话,给婶三块钱。”
徐青慈积极地嗳了声,从内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主人,不好意思道:“……婶,我待会儿可能还得接个电话,这五块钱你就别找了,今天多谢您。”
座机主人收了钱,立马笑脸相迎:“三丫头客气了。”
“你等多久都行,婶不着急。”
等待的过程比较焦灼、漫长,徐青慈坐在椅子里一直搓手,主人也没出去,盯着满脸着急的徐青慈打量一圈,主人一脸八卦道:“三丫头,青阳的尸体什么时候运回来?”
徐青慈有些焦灼,她自言自语地回了句:“快了吧,应该就这两天。”
主人拍了拍大腿,突然替徐青慈打抱不平:“要我说你婆家做得也太过了,怎么连你丫头也轰出来了,好歹是乔家的血脉。”
“出了事儿谁不难受,我看你婆婆就是看你好欺负,所以故意拿捏你。”
“村里那些闲言碎语你听听就得了,别往心里去。冬天大家不干农活,闲得没事干,就想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徐青慈摸了摸膝盖,抬头笑笑,没接话。
主人见徐青慈不搭茬,撇了撇嘴,起身出去了。
等了差不多半小时,座机铃声骤然响起来,徐青慈当即站起身,拿起听筒,急切道:“喂?”
沈爻年顿了顿,出声:“我给察布尔去了电话,那边说你大哥三天前就出发了。”
“就这两天,应该要到了。”
徐青慈刚准备回话就听见外面掀起一阵刺耳的喧闹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主人就跑进来拉着徐青慈说:“三丫头,回来了!回来了!你大哥带着青阳回来了!”
“你赶紧去乔家看看,别让外人看笑话。”
经大婶这么一说,徐青慈电话都忘了挂,直接撒丫子跑了出去。
大婶也着急去凑热闹,准备锁门时发现电话没挂,她嘟囔一句,拿起听筒准备放下正好听到一句:“人呢?”
听到听筒里传出来的那道年轻男声,大婶表情一愣,下一秒,她扯着嗓子喊了句:“三丫头回婆家了。”
喊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管电话那端的沈爻年是什么反应。
沈爻年没想到徐青慈这人这么没良心,他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联系到消息,结果他话没说完人就走了。
对着电话喊了两声,确认徐青慈不在后,沈爻年果断掐了电话。
沈明珠得知沈爻年回了京,跟好姐妹说了拜拜,直接叫上司机往西城的老宅赶,谁知进了屋就见她哥站在院子里煲电话粥。
这架势一看就不是工作电话,沈明珠凑近一听,果真听到一道女声。
光听那声音就知道年龄不大,估摸着长得也不耐。
不怪沈明珠大惊小怪,主要是她学播音主持的,对声音的敏感程度确实跟普通人不一样。
等沈爻年挂了电话,沈明珠探头朝他伸手,“二哥,我的手表呢?你不是答应了送我一款浪琴的珍珠系列手表?”
沈爻年睨了眼什么心思都摆脸上的堂妹,面不改色地否认:“我什么时候答应送了?”
沈明珠气得瞪大了眼睛,她双手叉着腰,表情娇俏道:“二哥!你怎么这样啊!”
“你忘了你出事那年是谁帮你偷偷摸摸放哨让你出去——”
沈爻年失笑,告饶:“二哥真忘了,下次给你带。”
沈明珠冷哼一声,傲娇道:“这还差不多。”
“二哥你又去察布尔干嘛啊?那边好玩吗?你下次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你去干嘛?”
沈明珠刚满二十,就是个贪吃好玩的小姑娘,“滑雪啊,北疆的雪质量可好了,超适合滑雪。我好几个朋友去瑞士滑雪了,我也想去来着,我妈不让,说一个人危险……”
沈爻年见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想到跟她同样年纪却已经结婚生子的徐青慈,第一次意识到命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强求的。
—
接完电话,徐青慈一口气跑出万元户家,很快追上大哥一行人。
大哥亲自抱着乔青阳的骨灰盒往乔家走,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吆喝的。
徐青慈赶到大哥身边,低头看了眼大哥手里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又扫了扫大哥,见他满脸灰扑扑的,黑眼圈重得都快看不出人样了,徐青慈不管不顾地伸手抢过骨灰盒,压着嗓音跟徐青山商量:“大哥,最后一段路我亲自抱。”
“你帮我撒纸钱、放炮。我前几天买了四百多块钱的炮仗,嫂子知道放哪儿了。”
去乔家要路过徐家,徐青山见徐青慈心意已决,应了下来。
一路上都有人观看,徐青慈抱紧装着乔青阳骨灰的骨灰盒,眼神异常坚定地往乔家走。
大家都没见过骨灰盒,纷纷探着头议论:“这里头装着乔青阳?”
“不是吧?怎么这么小?乔青阳那么大个,这么小个盒子能装得下?”
“我听外地人都是人死后烧成灰了装进一个小盒子里下葬,我瞧着这盒子有点像装骨灰的。”
死了还得烧成灰?这造孽啊。连个全尸都不留,谁知道怎么死的?”
“你们说乔家媳妇儿是不是心虚?不然干嘛不运尸体回来,把人烧成灰了装回来有啥用?”
“……”
议论声此起彼伏,纷纷将罪名压在了徐青慈身上。
徐青山路过徐家回了趟家,没多久带着一家老小从屋里搬出炮仗,开始点炮。
炮仗声炸碎了村里人的流言,却管不住大家的嘴。
徐青慈抱着乔青阳的骨灰再次回到乔家,乔家院子坐满了乔家的亲戚,堂屋、屋檐早布置好了灵堂,花圈也摆上了,还有几个乐队的人坐在院坝敲锣打鼓、吹唢呐,气氛说不出的悲凉。
村里的规矩是人在外面死的不能进屋,所以那副刚做好的棺材摆在了屋外的院子,没能放进堂屋。
徐青慈踏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副刚涂了墨水的棺材。
她攥紧手里的骨灰盒,再看看不远处长2.35米的大棺材,小腿止不住地发软。
虽然早已经猜到察布尔那边不会允许托运尸体回来,很大可能是带骨灰回来,但是亲眼撞见,还是有点难受。
乔青阳个子高,快逼近一米八了,那么大个一个人突然变成一捧灰装进这么小的盒子,徐青慈自己也接受不了。
乔家父母听到动静马不停蹄地从屋里跑出来,瞧见徐青慈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老两口对视一眼,当即嚎出声。
乔母哭天喊地地拍了拍胸口,下一秒颤颤巍巍地走到徐青慈面前,哭着问:“这里头装着我儿子?”
徐青慈舔了舔嘴唇,心虚解释:“妈,察布尔那边有要求,青阳去世快一个月了,异地托运尸体很困难,只能火化后带骨灰——”
没等徐青慈说完,乔母突然连打带踹地扑向徐青慈,扯着她的头发大骂:“你个害人精!杀千刀的东西!!!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把他烧成灰连个尸体都不留!!”
徐青慈猝不及防,怕骨灰盒摔地上,她牢牢抱在怀里,跪在地上任由乔母打骂。
乔母常年下地干活,力气大得要死,一拳拳下来砸得徐青慈哪儿哪儿都疼,头皮被扯得脸都崩紧了,好几撮头发被拽落在地。
周围人全都在看热闹,没几个上前阻拦。
“你个害人精!怎么死的不是你!??”
“我儿子要是不娶你,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你个不要脸的,竟然把我儿子挫骨扬灰了!连个全尸都不留!你心怎么这么狠!?”
“我儿子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乔母嘴里骂着,手上打着,打到最后,她抓住徐青慈的辫子直接扇耳光。
一巴掌拍脸上,徐青慈的脸当场肿起来,衣服裤子上全是灰扑扑的脚印。
徐青山、徐青峰俩兄弟放完炮,钻进人群看到这状况,连忙跑上前拦住乔母,不让她再动手。
乔家亲戚见了,全都凑过来想要打人。
双方争执不休时,一直没吭声的乔父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大声制止:“这是要干嘛!?”
“死一个不够,还想再死两个!?”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下来,连乔母也扭头看向老头子。
乔父是四方村的老村长,在任快十年,在村里很有威望,说话也很有分量。
他一出来主持公道,大家都不再抱着手臂看戏,纷纷放下手臂开始找事做。
见乔母还想要骂两句,乔父抽了口旱烟,慢慢走过来,出声阻止:“木已成舟,先别闹了!如今让青阳入土为安是重中之重。。”
说完他又看向跪在地上没动的徐青慈,开口:“丫头,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个儿子,现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妈心里不舒服,你谅解一下。”
“别说她,我也不能接受青阳就这么没了。”
“不是我们老两口容不下你,是看到你就想到了青阳,我们心里苦啊。”
“青阳下葬后,你把孩子留下,你自个儿离开,我们老两口就当没你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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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