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食堂晚餐供餐时间是下午6-8点,他们去的时候已经逼近八点半。
自助餐台上可供选择的餐食不多,基本都是残羹剩饭,徐青慈却觉得菜品丰富到她目不转睛。
徐青慈不敢轻易动,她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扭过头偷偷问周川:“周大哥,这些都是免费的吗?可以随便拿?”
周川抬头扫了眼老板,见人已经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周川面容温和道:“台面上的随便拿,想吃其他的也可以找厨师做。”
徐青慈一听全是免费的,看着餐台上没挑完的菜品,满眼泛光。
给女儿选了小碗蒸得嫩滑的鸡蛋羹,徐青慈又自己拿了盘烧得漂亮的红烧肉,还想拿一盘大盘鸡,奈何抱着女儿抽不开手,徐青慈只好先找座位。
她找了个离沈爻年远一点的位置,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道刚放下手里的碗就听男人开口:“坐过来,有话说。”
徐青慈犹豫两秒,想着赔偿金的事儿还没落实,很没骨气地端起红烧肉走到男人对面坐下。
女儿已经能单独坐立,徐青慈将女儿放在椅子里,准备先喂她吃点东西再吃饭。
女儿很懂事,很少哭闹,徐青慈端着鸡蛋羹给女儿喂食时,她仰着小脑袋,乖巧道:“妈妈妈妈,我自己吃。”
小孩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只小布偶猫。
沈爻年视线落在对面的母女身上,脸上划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周川吩咐厨房重新做了菜,端上来时,徐青慈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沈爻年吃相很好,中途不发出一点声音。
徐青慈看着新端出来的、热腾腾的红烧肉、馕坑肉、大盘鸡、手抓饭……眼热得说不出话。
周川见状,热情邀约:“小徐要不要再吃点?”
沈爻年听见周川的称呼,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徐青慈也被这声「小徐」弄得有些尴尬,不过她倒觉得这么喊比叫什么徐小姐好多了,知道周川是好意,她偷偷瞄了眼男人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她摆手表示吃饱了,不饿。
眼见男人没什么动静,徐青慈试探性地问:“我先回去了?”
沈爻年看透徐青慈的虚张声势,放下筷子,开门见山问:“你想要多少赔偿金?”
徐青慈眨眼,没想到沈爻年这么突然。她很快调整表情,比出三根手指头,“三十万。”
沈爻年冷笑,椅子往后挪了一点距离,翘起二郎腿,手搭在膝盖,有节奏敲了几下,慢悠悠开口:“抢劫呢?还是我长了张好人脸,看起来很好骗?”
“顶多十万,多的没有。”
徐青慈一噎,没想到沈爻年说话这么难听。
听到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只值十万,徐青慈气得双眼冒火,“十万?没门!!”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一句轻飘飘的十万就能解决问题吗??”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和我丈夫为你挣了多少钱??今年我们果园的收成是隔壁果园的两倍!两倍!”
“我老公没日没夜地在果园里劳作,你跟我说只值十万块??”
沈爻年面对徐青慈的怒火,岿然不动。
他脸上甚至没有一点歉意,全程抱着一副「我只想把这麻烦快点解决完」的心态。
徐青慈看透沈爻年的为人,破防地骂:“王八蛋!吸血鬼!”
沈爻年抬眼,对上徐青慈气得铁青的一张脸:“……”
这是恼羞成怒了?
餐厅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外人,沈爻年怕事态闹大,抬手安抚:“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还有余地不是吗?”
徐青慈对沈爻年极其不信任,可是现在除了坐下来继续跟他谈判,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扭头看了眼坐在椅子里乖乖咬着勺子的女儿,语气软了两分:“我之前答应过,你们要是能帮忙把我老公的尸体运回老家,我可以少要点赔偿金。”
“二十七万九,这是我的底线。”
“还有,我不会先回去。我要等我老公的事儿处理好了跟他一起走。”
沈爻年心里轻嗤,面上却一脸为难道:“不行,这数字超出了我的预算。”
徐青慈脸色一变,她攥紧手心,忍着骂人的冲动,咬牙问:“你能给多少?”
沈爻年放下交叠的双腿,身子往前倾了倾,出声:“最多十二万。”
这是对半砍?
徐青慈脸上浮出薄怒,红着眼威胁:“你要是存心不让我好过,那也别怪我翻脸。惹急了眼,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这么大的老板不可能三十万都掏不出来。”
“虽然没你的能量大,但是我好歹也在察布尔待了几年。”
徐青慈这些威胁对沈爻年来说都是纸糊的老虎,没什么威慑力。
不过见徐青慈气得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圈转,依旧没掉出一滴水,沈爻年还是有那么一点动容。
大概是感知到了氛围的紧张,坐在椅子里玩勺子的小孩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声尖锐、刺耳,很快扎破这个本就紧绷到快要爆炸的「气球」。
徐青慈顾不上其他,连忙抱起啼哭的女儿,推开椅子走到一旁,一边轻晃,一边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小声地轻哄:“笑笑乖,不哭。妈妈在,妈妈在……”
哄着哄着,徐青慈眼角滑过一行热泪,她捧住女儿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脸挨着女儿小小的肩头,默默擦干眼泪水。
算起来,她也就是个刚失去丈夫,还带着一个两岁女孩的小寡妇。
周川目睹这一切,余光偷偷观察了一下老板的反应,见他无动于衷,周川清了清嗓子,委婉地提了句:“小徐看着也挺可怜,家被烧了,丈夫也死了,还有个年幼的女儿要养……”
沈爻年收回视线,歪头瞧了瞧动了恻隐之心的秘书,挑眉问:“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冷血无情?”
周川当即摇头,连忙解释:“我没有这意思。您有您的顾虑,我理解。”
沈爻年站起身,轻嗤一声:“你理解个屁。”
见老板要走,周川连忙跟了上去。
沈爻年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周川也被迫停住脚步。
他困惑地看向老板,只见沈爻年转了个方向慢慢走到徐青慈面前。
徐青慈察觉到男人的靠近,警惕地瞪了眼男人。
沈爻年见徐青慈这么防备他,他无声地扯了下嘴角,抬手摸了摸小孩粉嫩的小脸,一锤定音道:“赔偿金十五万,别再跟我讨价还价。”
“你老公的尸体我托人运回你老家。赔偿金到时候我找人送到你老家。”
徐青慈没想到他态度变化这么大,刚要开口就被男人的话堵住嘴:“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耗下去,你见好就收。”
“火灾起因你比我清楚,不用我赘述。要真闹大,你一分钱也别想拿。”
徐青慈闻言,彻底哑了声。
她当然知道火灾起因,也知道她丈夫是怎么死的,如果深究下去,恐怕两万也没有。
见徐青慈被说服,沈爻年没多做停留,转身走出食堂。
周川紧随其后。
第二天一大早,门口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徐青慈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便爬起来开门,见来人是周川,徐青慈握着门把手,一脸意外。
“周大哥,你怎么来了?”
周川见徐青慈刚醒的模样,顿了顿,斟酌着开口:“小徐,我刚去公安那边走了走程序。异地托运尸体的程序比较复杂,你得先回去开具相关证明,相关证明弄完了还得再跑一趟察布尔。”
徐青慈一愣,没想到流程这么麻烦,“还需要什么证明?”
周川包里翻出笔记本,详细介绍:“死者身份证明比如户口本、身份证,还有户口注销证明……”
“要不你先回去?回去办完了再过来。”
“你一个人在这边熬着也不是办法,你说呢?”
徐青慈思索了许久才松口:“好。”
—
这场雪连下了三天,雪停后,围困在酒店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徐青慈在酒店住了一周多,一直到「大雪」那天才启程回老家。
自打那天在食堂谈了一次后,徐青慈再也没见过沈爻年。
周川倒是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带着东西,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小孩的玩具,还有一次拿了一盒巧克力给她,说是瑞士生产的,很好吃。
最后一次来找她是大雪前一天晚上,雪停后,火车慢慢开始运行,不过班次不多。
周川给徐青慈订了一张第三天下午三半回青州的火车票,全程五十多个小时,软卧下铺,中途需要转两个站。
火车始发地在吐鲁番,察布尔到吐鲁番还得坐十个小时的大巴车,周川又买了一张明天八点半的汽车票。
徐青慈接过周川递来的手写火车票、汽车票,看了眼车票信息,着急问:“周大哥,你们也要走了吗?”
“我老公的尸体什么时候运回家?我到家的时候他比我先到还是后到?”
“……你老板没骗我吧?”
周川顿了顿,耐心解释:“公安那边还在走程序,恐怕还要几天时间。”
“这事儿有点棘手,你能接受最后火化了再送回去吗?”
徐青慈一怔,她自然是希望能够全尸运回去。
但是如果情况不得已,她也能接受。
想是这么想,徐青慈嘴上还是说:“……我们家那边风俗习惯不同,要是尸体火化,家里亲戚会生气的。”
周川最近几天一直在跑这事儿,见徐青慈态度这么坚决,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徐青慈怕周川嫌麻烦不弄了,妥协一步:“要实在不行,火化吧。”
周川闻言松了口气,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沓现金递给徐青慈:“这里有两千块,算作你回去的开销。”
“赔偿金你放心,年前我会亲自送到你老家,交到你手里。”
说着,周川拿出一份赔偿合同让徐青慈签字,徐青慈看了眼内容,见没什么大问题,接过钢笔签了自己的名字。
字签完,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周川拿着合同回到顶楼,沈爻年正在跟自家老爷子打电话。
老爷子退休后,整天盯着他的婚姻问题不放,今年都安排了好几个女同志跟他接触,奈何他没那心思,每次都敷衍了事。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沈爻年一脸为难道:“您老这不是故意整我吗?”
“结婚的事儿早着呢,您就甭操心了。”
听见动静,沈爻年扫过去,见周川手里拿着合同,他伸手要了过去,瞥了眼右下角那道工整、规矩的签名,他挑眉,用口型问:“没闹幺蛾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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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