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个份了,很多没开口的话也不用再说。
徐青慈将那句“谢谢”吞回喉咙,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爻年一刻也不想再待,他拢了拢羊毛大衣的领口,掀眼眺望一圈试图用眼神将他围剿在此的村民,无声地扯了下嘴角。
他内心得不屑的、烦躁的,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的耐心就在一点点的消磨。
尤其是今晚亲眼目睹了一场闹剧,他想要赶紧离开这地儿的心情更甚。
虽然瞧不起徐青慈耍小聪明的做派,但是他还没冷漠到无视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被当众辱骂、殴打的地步。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甚至觉得这些举动挺可笑。
「尊重他人命运」,这句话一向是他的至理名言,可如今他却成了徐青慈命运因果中的一环。
他无比后悔,今天下午做的这个愚蠢决定。
明明派周川过来处理就行,他有必要出现在现场?
如今这些人的目光里,有几个认为他跟徐青慈是清白的?
他甚至不用刻意去猜这些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垃圾玩意。
让他更烦的是,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跟一个女人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这对他而言,是污蔑,也是耻辱。
南方的冬天比他想象的冷,深夜的风跟软鞭似的,瞧着没什么威慑力,一旦发起狠,落在脸上、脖子里,刺骨的疼。
这么糟糕的天气,徐青慈一个人就在外面跪着?
沈爻年心生不耻,越发觉得“穷乡僻壤出刁民”这句话说得在理。
周川在沈爻年的示意下又折返回厢房跟乔家父母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结束后周川默默走到沈爻年身边提醒他可以走了。
沈爻年打开周川递过来的手电筒,毫不犹豫地走向来时的小路。
徐青慈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她目送着沈爻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摸了摸藏在袖口深处的手表,继续走到棺材旁跪下。
—
第二天天不亮,村里帮忙的就开始准备。
期间大家路过跪在地上的徐青慈,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瞄一眼。
虽然不知道那个外地人来乔家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两人在屋檐下站着的画面,大家还是忍不住脑补了许多肮脏思想,连带着乔青阳的名字也被多次提及。
乔家老两口从昨晚到儿子下葬一直闭嘴不言,乔母对徐青慈也不再动辄打骂,反而像看待空气一样不予理会。
看热闹的邻居纷纷表示纳闷,好奇那个外地人到底说了什么、拿了多少钱,竟然乔家老两口这么安静。
徐青慈本来想送乔青阳最后一程,奈何村里的风俗是下葬时需要另一半回避。
凌晨四点多,道士们开始吹锣打鼓,乔青阳膝下没儿子,女儿又太小,只能由大伯家的侄子举引魂幡。
徐青慈站在院坝目送着送葬队伍消失在视线。
身上的孝服也得全烧了,徐青慈脱下来,将这些天的疲惫和对乔青阳的思念全都烧了个干净。
今天之后,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不再为以前的日子沉迷、怀念。
乔母出来瞧见这一幕,充满恨意、怒火的眼睛狠狠瞪了两眼徐青慈,要不是有言在先,她一定上去撕烂徐青慈的脸。
葬礼结束,村里人陆陆续续离开,乔家也慢慢恢复往日的平静,仿佛这几天的热闹都是假的。
徐青慈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乔家,她也没想要那笔钱,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儿的抚养权得归她。
乔家老两口当然不答应,徐青慈跟他们扯了几天,终于承认女儿不是她跟乔青阳亲生的,是他们领养的乔青阳兄弟的孩子。
老两口刚开始不相信,后来看见乔青阳兄弟留下来的那封信才知道是真的。
这事儿对老两口打击不轻,本以为儿子没了好歹能留个后,谁曾想孙女也不是亲生的。
老两口当然不可能为外人养孩子,不过因为这事,老两口对徐青慈的意见更甚。
徐青慈在乔家待不下去,只能回娘家。
只是她没想到村里流言传播得这么凶,她陪着父母去赶集,街上全都对着她指指点点,连带着父母也跟着遭罪。
父女三人在街上什么都没买就被那些风言风语逼回了家。
徐青慈大哥、二哥听了这事,气得拿着锄头想去打人,被徐青慈拦了下来。
她总结了一下谣言,一共分四拨,一拨说乔青阳的死亡也许不是意外,是徐青慈放的火,一拨是说徐青慈跟沈爻年肯定早就苟合在一起了,所以沈爻年才这么明目张胆地来乔家示威,一拨传的是乔青阳的女儿不是亲生的,肯定是徐青慈跟那外地人生的,还有一拨是说那外地老板给了乔家二十多万封口……
徐乔两家的事儿已经成了村里人津津乐道的新闻,连带着镇上的人也开始胡言乱语。
徐家父母是老实人,平日和善懦弱,哪儿听得了这些污言碎语。
那些人不光说徐青慈,连带着徐青慈哥嫂的陈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
意识到再待下去会影响一家人,徐青慈打定主意离开本村,去别处讨生活。
最先反对的是大哥徐青山,他在河北打了快五年工,听说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又见小妹被流言影响,他做主:“先把这个年过了再说,你现在哪儿都别想去。”
徐家父母也心疼女儿,虽然最近已经没脸出门,但是想到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外面躲着,他们也不乐意。
徐青慈犟不过,只好答应。
这个年过得一点都顺心,徐青慈在老家基本没出过门,一是不想出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二是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影响父母,毕竟他们还要长期待在村里。
徐青慈熬到大年初五再也待不住,她偷偷是火车站买了张去察布尔的站票,等离家前一晚才跟家里人说。
徐青山兄弟见她心意已决,也没再劝,只是听说徐青慈要把女儿也带上,徐青山出口阻止:“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又得工作又得养孩子,哪儿怎么容易。”
“你把孩子留家里,爸妈帮你带。你每个月给家里寄点钱就行。”
徐父徐母也跟着点头,年一过,儿子又要出去打工,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多个孩子也热闹点。
老两口主要是心疼姑娘年纪轻轻就守寡,还要养一个不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亲子鉴定在村里是稀奇事儿,乔家父母得知孩子不是乔青阳的后便对孩子不管不顾,仿佛压根儿不存在这个人似的,徐家父母刚开始是有点意见的。
从女儿嘴里得知这孩子是乔青阳兄弟的遗孤,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孩子父母都没了,他们不养,难道真扔去福利院?
这不遭罪吗。
徐父是木匠,手艺好,年轻的时候到处奔走也算长了不少见识,这些年年纪大了,他一直在本村干活,手头虽然不宽裕,但也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
他这辈子生了三个子女,徐青慈年纪最小,他打小就疼她,如今看女儿落到这个份儿,他心头也不好受。
见徐青慈不愿麻烦他们,徐父给孩子剥了颗水果糖喂嘴里,抱着孩子承诺:“三丫头,你听爸的,把孩子留下我跟你妈带。你放心,既然你养了这孩子,我跟你妈保证把她当亲孙女儿看待,绝对不委屈孩子。”
“村里那些老东西的话你也不用听,我跟你妈没觉得你做错什么。咱腰杆挺得直直的,不用搭理他们。”
徐青慈听到老父亲的话鼻子一酸,她控制不住地趴在父亲怀里哭出声来。
徐父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跟着撇了撇嘴,将眼眶的水意忍了下去。
家里人劝了一晚上,徐青慈终于下定决心将女儿交给父母照顾。
她手里头抛开买车票的钱只剩一千五,她留了一千给父母,第二天天不亮就揣着那五百块,背着蛇皮口袋、拎着那口厚重的皮箱去赶车。
徐青山不放心徐青慈一个人去车站,他听到厢房传来动静,也跟着爬起来。
妻子被吵醒,揉着眼皮嘟囔一句:“天都没亮,你做什么?”
徐青山替妻子把被子掩好,小声道:“我去送送小妹。”
妻子闻言,当即坐起身,一脸关心道:“小妹这么早就走?”
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英红掀开被子说:“我跟你一起去,你等我一下。”
徐青山开了条门缝,见冷风呼哧呼哧地往里钻,他连忙阻止妻子:“你别起来,外面冷,你别感冒了。”
“我去送就行。”
英红挣扎一下,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叠钱递到丈夫手里:“这里有一千块,你偷偷塞给小妹,别让她发现了。”
“那沈老板赔了十五万,乔家老两口一分钱都没分给小妹,真不要脸。”
“穷家富路,小妹一个人跑那么远,身上带点钱日子好过点。”
“我让你劝劝她,让她跟我们去河北进厂,你也不听,非让她一个人跑察布尔。”
徐青山被妻子感动得说不出话,他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故作平静道:“你再睡会儿,我走了。”
徐青慈之所以这么早赶路就是不想被人看见,也不想家里人跟着折腾,谁曾想她刚出家门,大哥就追了上来。
徐青慈手里东西多,她提着蛇皮袋,笨拙地转过身,阻止徐青山:“大哥,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徐青山没跟徐青慈多说,他伸手接过徐青慈手里的皮箱、蛇皮袋,不容置喙道:“我送你到车站。”
徐青慈见大哥心意已决,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丧气话。
一路上兄妹俩走得急,话也没好好说几句。
到车站,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侯着。
徐青山将行李放到检票口,回头跟徐青慈交代:“有事儿打电话,别写信,写信慢。厂里的座机号你知道吧?”
徐青慈点头,“知道,嫂子说过。”
徐青山打量一圈徐青慈,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不厌其烦地叮嘱:“一个人注意安全,别什么事儿都搁心头不说。”
“要是在察布尔待不下去,去河北找我。没车费我给你寄。”
“那些风言风语别听,对自己好点,别太节省。”
“不管遇到什么都别怕,大哥永远在你身后。”
徐青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相反,他性子闷、话少,当初徐青山跟大嫂相亲,大嫂还嫌弃他是个闷葫芦。
后来是大哥去嫂子家里帮忙干了半年活,嫂子才松口嫁给他。
徐青慈听到大哥一句又一句的叮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听到广播室响起检票的消息,徐青慈吸了吸鼻子,抹掉脸上的热泪,用力点头:“大哥你放心,我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大哥你回家替我跟爸妈说一声,对不住,我给他们丢人了。”
徐青山闻言用力揉了一把徐青慈的头发,语气严肃道:“丢什么人?以后别说这种话,别让别人看低了咱。”
徐青慈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疯狂点头:“大哥,你放心,我出去肯定能混出个人样!”
徐青山笑了下,出声:“人不人样的大哥不在意,大哥只要你全须全尾地活着就行。”
徐青慈见大家已经排队进去,连忙提起皮箱、蛇皮袋往里跑:“大哥,我走了。”
徐青山挥挥手,无声地目送徐青慈钻离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