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一个腹肌男这般恐吓,昭君一时缓不过劲来,索性瘫坐在地上。
和亲公主,自古以来虽被世人传颂,但背井离乡便是凶多吉少,现如今赫沉戟也很明确地宣告了她的地位——一个安分守己的摆设。
她怎么到哪里都是炮灰啊。
昭君脑海里翻涌起她穿越前的生活。
二十八年,母胎单身,她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学业上,换来的却是一年又一年的延毕。
身边的朋友们要么事业有成,要么家庭美满,只有她,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怪圈,茫茫大海,不知何时是上岸之日。
当年,她是怀揣着满腔热爱选择了中医学专业,但如今,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她也分不清那份热爱究竟是真是假了。
妈妈打来电话催她结婚,她也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如此,干脆找个人嫁了算了!
当天中午,昭君赌气一般,顶着烈日挤进了人头攒动的雍和宫,大家都说这里许愿最是灵验,那她也试上一试。
香烟缭绕中,昭君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许愿道:“信女林昭君,不求此生大富大贵,只求……只求能马上找到一个对象!结束这该死的母单。”
然后她浑浑噩噩地起身,被人群裹挟挤着一脚踩空……
就出现在棺材里了。
还有脑子里那个冰冷的系统音。
现在,对象……确实找到了。立刻,马上,直接跨越时空,附赠和亲公主身份,宫廷谋杀悬疑剧本以及一个凶神恶煞,随时可能掐死她的丈夫。
这愿望实现得真是童叟无欺,电光火石。
以后再也不会去雍和宫许愿了,昭君心想,再也不会!
还是早日完成任务吧,说不定还能穿回去。
她不能坐以待毙,这北狄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这草原莽夫明显并不信任她,稍有不慎都可能会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处死,她必须马上熟悉环境,尽快在此地立足。
神游天外间,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鞑靇侍女服饰、面容稚嫩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阏氏……奴婢琪琪格,伺候您梳洗。”
昭君做了个干洗脸,理了理情绪,任由小艾帮她卸下繁重的头饰,擦拭干净脸颊和双手,水温恰到好处,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
“琪琪格,”昭君想从她这里探听到什么,这孩子看起来胆小,她的声音尽量温和,“方才……可汗似乎心情不佳,是婚礼有何处不周吗?还是我……惹他不快了?”
她示弱地垂下眼帘,扮演着一个初来乍到、惶恐不安的新娘。
琪琪格果然是个单纯胆小的丫头,闻言连忙摇头,压低声音:“阏氏千万别多想!可汗的性子就是如此。而且,听说老阏氏……就是可汗的母亲,最近几日旧疾复发,腰疼得厉害,夜夜难眠,可汗心情自然不好。”
老阏氏?腰痛?
昭君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现在,一个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于是她面上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母亲抱恙?身为人子,心中焦灼,我自是明白。只是不知具体是何病症,竟如此折磨人?”
琪琪格见她如此关心老阏氏,便又少了几分戒心,她思考着,认真地回答:“是老毛病了,说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每逢阴雨天或者劳累后就发作,疼起来直不起腰。巫医看了多次,汤药、艾灸都试过,时好时坏,这次最是严重。”
腰痛,旧疾,劳累或天气变化后加重……昭君脑中飞速运转。
结合原主记忆里关于草原生活环境的信息,以及她现代中医学博士的知识储备,这听起来极像是慢性劳损引起的腰椎问题,或是坐骨神经痛?
无论具体是何种病症,看起来对于这个时代、这个蛮荒之地的医疗水平而言,是难以根治的顽疾,但对她来说未必!
她的系统,那个疑似“临床考试系统”,解锁的“生命健康值查看”功能,虽然初级,但能否更进一步?
比如,像做CT一样,看到更具体的问题所在?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在脑中尝试呼唤系统,集中意念,想着“诊断”、“查看病因”之类的指令。
可惜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是权限不够吧。
昭君蹙起眉头,不能直接依靠系统,但她还有知识。
针刀治疗、推拿按摩、针对性的康复训练……这些疗法每一样都远超这个时代的巫医水平。
只要让她接触到病人,她就有机会发挥价值,从而得到信任和尊重。
“琪琪格,”她握住小侍女的手,眼神真诚,“我未出阁时,曾偶遇一游方神医,学过一些缓解腰腿疼痛的治疗方法,或许……能帮上母亲一点忙?不知可否让我前去探望?”
琪琪格闻言瞪大了眼睛,有些犹豫:“老阏氏喜静,而且巫医正在诊治……”
“无妨,”昭君松开手,“你只需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新妇林昭君,忧心母亲病体,略通岐黄,愿尽绵薄之力。若母亲不愿,我绝不打扰。”
她必须主动出击,尽快找到立足之地。
如能获得这位身份尊贵的婆婆的好感,必能多个保障。
琪琪格看着她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奴婢……奴婢试试。”
昭君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后即刻回身去寻找可能用到的工具。
琪琪格动作很快,另一边恰好赫沉戟告退离开,乌兰图雅一人斜倚在毛皮床上,腰下垫着一团羊毛毡,腰痛折磨了她多日,实是难以入睡。
琪琪格原是她身边的人,乌兰听了她的传话,沉吟片刻,近几日她虽受病痛折磨疏于听政,却也对这死而复生的长生天“神迹公主”有所耳闻,既然这公主主动请缨,那她索性顺水推舟承了情,顺带会一会这“神迹”。
“带她过来。”她吩咐琪琪格。
昭君料到她也许病急投医会同意她的毛遂自荐,迅速换上了一旁备好的素雅又不失尊贵的草原旗服。
结果不出她所料,她跟着归来的琪琪格走向老阏氏的毡帐。
在乌兰宽阔却布置得相对简朴的王帐里,昭君见到了这位传闻中年轻时也曾骑马射箭、辅佐先可汗的妇人。
乌兰图雅,靠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榻上,脸色苍白,眉头因疼痛而紧蹙着,即使努力维持着威严,也难掩病容的憔悴。
帐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和艾草燃烧后的气味。
昭君上前恭敬地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儿媳林昭君,拜见母亲。听闻母亲身体不适,心中忧虑,特来请安。儿媳曾习得一些推拿舒筋或针刀之法,或可稍解母亲痛楚,望母亲允准儿媳一试。”
乌兰抬起眼皮,打量着她。
关于这位“死而复生”的大晟公主,她对于“神迹”的说法半信半疑。但此刻看着眼前女子清澈的眼神、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切,她沉默了片刻,挥退了左右守护的贴身女官。
“你有心了。”乌兰图雅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那就试试吧。”
昭君心中一喜,面上尽力保持沉静。
她净手后,走到榻边,先是仔细观察了乌仁图雅的姿态,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疼痛的具体位置,是酸痛、刺痛还是放射痛,以及何时加重。
她的问题专业而细致,远超巫医们笼统的询问。这让乌兰有些惊讶,她感受着疼痛,一一作答。
之前的临床经验开始起效,昭君索性大胆地上手轻轻按压乌兰图雅腰背部的几个背俞穴和脊突,一边按一边询问感受。
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带着一种深透渗透的力度。在按压到某个特定点时,乌仁图雅猛地吸了口凉气,疼得身体一僵。
“是这里特别痛,对吗?”昭君问道,她心中已经基本有了判断——老阏氏腰椎乳突极其明显,整个椎体摸起来也不大规整,大概率是腰椎间盘突出加上腰肌劳损引发的急性发作。
见阏氏没有抵触她的触碰,昭君不再犹豫,先用放松性的揉法和摩法避开最痛的急性期,舒缓紧绷的腰背肌肉,并教了乌仁图雅几个非常简单、可以在床上完成的、有助于缓解压力的姿势。
幸好当时她认真学了推拿治疗学,还去旁听了正骨整复选修课,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整个过程,昭君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没有使用任何药物,也没有进行粗暴的正骨,只是用推拿手法,给腰部带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温和的干预。
约莫半个时辰后,昭君停下手。
乌兰图雅试着轻轻动了动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舒缓。
“似乎……松快了些许。”虽然疼痛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僵直如铁板、动辄钻心的感觉,着实减轻了不少。
“母亲,此法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儿媳近几日都来为您按摩,并教您几个强健腰背的简单动作,假以时日,或可减少发作的频率和程度,甚至治愈您的腰痛。”昭君不再僭越,俯身行礼恭敬说道。
乌兰图雅看着她,目光复杂,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好,你有心了。”
“琪琪格,送阏氏回帐休息吧,明日,本宫在此等你。”
“是,阏氏万福。”昭君心中暗喜,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老阏氏的毡帐。
她在乌兰图雅这里打开一个缺口,今后,定会有她施展的机会。
次日清晨,昭君还没来得及洗漱,帐外就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
毡帘被粗暴地掀开,是赫沉戟。
“看来,本王昨日的话,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声音比昨夜更加冰冷,“本王前脚一走,你便去母亲面前卖弄?”
昭君心头一紧,知道他必定是收到了消息,她垂下眼,心中飞速想着措辞准备解释。
赫沉戟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帐外某个方向,很快几个侍卫赶来列在他两侧。
“既然你如此喜欢彰显你的‘不同’,如此不甘寂寞,那便去该去的地方好好待着!”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
“即日起,迁出王帐,移居北面的‘栖云帐’。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栖云帐?
昭君脑中迅速搜索原主的记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貌似是王庭最北面、靠近冰湖的一处废弃旧居,年久失修,冬日里寒风彻骨,因位置偏僻,连日常取暖的炉火供应都时常断绝,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他竟要在新婚第二日,就将她打入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