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他刚结束规培,正式成为住院医师,工作忙碌得几乎喘不过气。某个极其偶然的深夜,他一天夜班暂时在休息室休息时,为了缓解压力胡乱点着直播平台,算法将一个只有寥寥十几人观看的直播间推给了他。
画面里,是一个几乎没什么装饰的界面,游戏是以困难出名的《只狼》。主播没露脸,甚至没用虚拟形象,只有一个干净的、带着点刚睡醒般慵懒的男声在冷静地分析打怪机制,偶尔破解成功时,会极轻地哼笑一声,带着点小得意;被BOSS打死了又会咬牙切齿地怒喷策划,特别生动。
那声音很好听,清澈干净,像山涧溪流敲击卵石,带着独特的懒洋洋的尾调,辨识度极高。于是,唐彦明在那个疲惫的深夜停下了划走的手指。
他从上大学开始,一直都太忙了,根本没时间自己玩游戏,但看着这个陌生主播挖掘各种游戏,听着他冷静分析又毒舌吐槽,竟成了一种奇特的放松。他偶尔也会刷些礼物,默默看着这个叫“予昼”的主播粉丝慢慢从几百涨到几千,再到现在的七位数。
予昼粉丝破千那天,直播间搞了个小小的庆祝。唐彦明顺手送了个当时平台最贵的礼物,成了予昼直播间第一个会员。后来,予昼想弄个虚拟形象,在粉丝群征集想法,唐彦明提了些建议,画了张草图,意外地被采纳了。再后来,予昼粉丝破万,需要换新头像,就直接找上了画技早已被粉丝认可的“星雨糖”。
从此,予昼直播间那个标志性的有着黑色狗狗耳的OC形象,以及后来几乎所有的头像,都出自“星雨糖”之手。
但说到底,唐彦明喜欢予昼,最初和最重要的原因,始终是他的声音。那清澈干净的嗓音,说话总是懒洋洋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可吐槽起来却精准犀利,半点情面不留——哪怕是对着给他刷了不少礼物的会员、大粉、甚至点他陪玩的老板,他也照怼不误,偏偏这种“众生平等”的毒舌,反而成了他直播风格的一部分,粉丝们都习以为常,甚至乐见其成。
唐彦明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他喜欢男性。而予昼这独特又极具辨识度的嗓音,恰好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审美点,让他从最初就难以自拔地被吸引。
水流声渐歇,唐彦明关掉水龙头,拿起毛巾。直播间里的混乱联机还在继续,看来今晚的“友尽”时间还要持续很久。他擦干身体,穿上睡衣,将手机声音调小了些,放在床头充电。
予昼的声音依旧透过扬声器,在静谧的卧室里低低地回荡,成了最好的助眠白噪音。唐彦明躺在床上,听着手机里那人活力十足的声响,意识逐渐模糊。
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唐彦明睁开眼,利落地起身关掉闹铃。多年的自律让他没有起床气,迅速洗漱后,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准备了简单的早餐:一杯牛奶,两片全麦面包,还有一个水煮蛋。
吃完早餐,他看了看冰箱,拿出一个密封好的玻璃罐,里面是他上周烤的杏仁饼干,还剩下不少。他想了想,将饼干罐装进了通勤包里。科室里的有些同事经常因为起晚或堵车来不及吃早饭,这些小点心总能派上用场。
他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早上不堵车的话,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今天他不用出门诊,而是在内镜中心值班。
“唐老师早。”陈泽杨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检查今天预约患者的病历资料。作为刚刚开始规培的住院医师,他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勤奋。
“早,泽杨。”唐彦明将通勤包放下,拿出饼干罐放在休息区的桌子上,“还没吃早饭的话,这里有饼干。”
“谢谢老师,我吃过了。”陈泽杨抬头道谢,目光又迅速回到病历上,“老师,今天上午第一台是3号检查室的张女士,胃镜提示胃底有一个0.8cm的广基息肉,准备做活检并择期行EMR。”
“嗯,我看过她的影像了。”唐彦明一边换上白大褂,一边点头,“这个大小和形态,EMR很合适。准备工作都熟悉了吧?”
“熟悉了。”陈泽杨回答得很快,但眼神里还是能看出一丝初次独立担任主要助手的紧张。
“不用紧张,”唐彦明语气温和,带着鼓励,“你理论掌握得很扎实,操作时记住要点,稳字当头,我会在旁边看着。”
八点整,患者被接进检查室,麻醉医生给予了镇静药物。唐彦明站在主操作位,陈泽杨作为一助站在他身旁,护士们各就各位,室内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内镜设备运行的微弱气流声。
唐彦明操作着内镜导管,动作流畅而精准。屏幕上的影像清晰地显示着胃内部的情况,那个小小的息肉位于胃底皱襞之间。
“视野清晰,位置不错。”唐彦明的声音在口罩下显得有些闷,但依旧冷静,“泽杨,准备注射针,肾上腺素盐水,抬举征要明显。”
“是。”陈泽杨应道,递上准备好的注射针。唐彦明精准地将药液注射到息肉下方,黏膜层顺利隆起。
“很好,现在换圈套器。”唐彦明指令清晰。陈泽杨迅速递上新的器械。
唐彦明小心地将圈套器套住隆起的息肉根部,动作轻柔而稳定:“注意看,要套在黏膜下层,避免过深或过浅……好,准备电切。”
陈泽杨屏息凝神,看着唐彦明熟练地接通高频电流,屏幕上的息肉被干净利落地切下,创面平整,几乎没有出血。
“吸引。”唐彦明说。陈泽杨立刻操作吸引器,吸除残留的液体和烟雾。
“取网篮。”唐彦明又道。陈泽杨递上取网篮,唐彦明将切下的息肉样本顺利取出,送检病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做得很好。”唐彦明退镜的同时,对陈泽杨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器械递送很及时,咱们配合挺默契啊。”
陈泽杨松了口气,口罩上的眉眼微微弯了一下:“是老师操作熟练。”
“熟练也是从一次次练习来的。”唐彦明一边脱手套一边说,“下一台是个结肠息肉,位置可能有点刁钻,你来做黏膜下注射,我指导你。”
“好!”陈泽杨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干劲。
一上午,内镜中心的工作紧张而有序。唐彦明在操作间隙不时指点陈泽杨几句,语气始终平和耐心。休息的时候,那罐杏仁饼干果然被瓜分一空,几个熬夜值班没吃早饭的小护士纷纷感谢唐医生的“救命粮”。
一上午,内镜中心的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唐彦明又指导陈泽杨完成了两例相对简单的息肉切除操作,期间不时低声提点着进针角度、力道控制和视野保持的要点。陈泽杨学得很快,上手也稳。午休时间,两人和科室其他同事一起在休息室吃了午饭,简单交流了些病例。
下午的工作节奏依旧紧凑,除了常规的内镜检查,还处理了两例急诊送来的消化道异物取出。等到所有预约患者检查完毕,器械清点消毒完毕,交接班记录写好,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暮色。
时钟指向晚上六点。唐彦明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感觉一天的疲惫稍稍缓解。
“泽杨,今天表现不错。”他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对旁边的陈泽杨说,“操作越来越稳了。”
“谢谢老师。”陈泽杨脸上也带着完成一天工作的放松。
“明天排的是小夜班,”唐彦明看了眼排班表,提醒道,“下午五点前到科室就行,白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他们医院的排班制度如此:白班、小夜班、大夜班,每周都不一定一样,但通常都是排三个白班、一个小夜班、一个大夜班和两天休息,并且确保休息日至少有一天安排在大夜班之后,以保证医护人员能得到充分休整。
“明白,老师。”陈泽杨点头,“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送走陈泽杨,唐彦明也拎起通勤包走向停车场。坐进驾驶室,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予昼平时开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