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沉吟带着温珩与卫宁匆匆赶至莳花馆时,整栋建筑已经被士兵层层围守。
来往的路人虽说不知内情,但看这架势也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于是纷纷围站在四周,一边偷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边惊疑不定地议论着。
温沉吟四下扫视了一圈,却没有从人群中发现马小六的身影,正打算找人打探一下情况,却忽然听到了身后一句招呼声:“琇琇,你怎么也来了?”
听到这亲切醇厚的招呼声,温沉吟赶紧转身迎了上去:“顾伯伯,我听说世子出了事,所以赶紧过来看看。不知如今情形如何,抓到凶手了么?”
顾正霆重重一声叹,脸上都是忧虑之色:“陛下听闻此事,大为震怒,已经派出了大理寺查办此事,刑部与鸿胪寺协同配合。大理寺的朱大人雷厉风行,且经验丰富,相信抓到行凶之人,只是迟早的事!只是世子乃大凉使臣,又是平阳王的独子,如今在我燕国出了事,只怕燕凉两国之间,会就此生了嫌隙……”
温沉吟明白夏翌之死事关重大,处理上稍有不慎便会再起烽烟。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跟着叹了叹。
沉默之间,人群中忽然一阵骚乱,似是有人因为自家儿子被困在了莳花馆,而和围守的士兵争执了起来。
顾正霆见状赶紧劝道:“若是没有别的事,琇琇你就先回去吧。眼下形式未明,你一直在这呆着我也不放心。”
温沉吟摇了摇头:“今日瑾哥与世子同行,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我知道大理寺忙着查案,无关人等也不方便进去,但还是想在这等等消息……”
见她满脸忧色,似是格外担心,顾正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松了口:“琇琇你放心,世子遇害时,阿瑾并不在场,因此也并未被祸事殃及。如今他正在协助朱大人查案,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随我进去瞧瞧!”
有了顾正霆作保,温沉吟与温珩一路顺畅地进入了莳花馆。
然后她很快便发现,比起外面那议论纷纷的情形,馆内的气氛明显要凝重得多。
那些平日里巧笑嫣然、左右逢源的女人们如今都因为馆中死人的消息而花容失色,一个个满心紧张地等待着被盘查。
差役们则都神情肃穆,往来之间,身体都是绷得紧紧的。
顾正霆特意前来,意在督促大理寺的工作进展,进屋之后,便直奔凶案现场而去。
温沉吟见状,正打算也跟着过去看个究竟,晃眼之间,却瞥见昨日里还在对着她冷嘲热讽的那个妓馆妇人,在一旁泪涕横流地诉说着自己的冤情:“大人啊!今天这事我是真的不知情!裴公子带着夏公子进门之后,奴家便去帮忙安排姑娘了。后面夏公子见到了柳姑娘,也是主动要去她房中喝酒的,奴家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温沉吟心下一动,快步走近她身旁:“柳姑娘平日里不是都呆在自己房中,不轻易出来见客的吗?今日为何偏偏会撞见了夏公子?”
听到有人插话,一旁的差役本想呵斥,但一番打量下来,见她神情镇定,气质高华,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略加犹豫后,终究还是没吭声。
妇人显然也已认出了她,口气中更多了几分委屈:“柳姑娘平日是不轻易见客,但那日见过裴公子之后,只觉一见如故,便总是惦记着。今日听说裴公子特意带了朋友过来,柳姑娘欢喜得很,便主动出来打了招呼。刚好夏公子也在场,聊了几句后,大家便一起去落玉阁听曲了……”
温沉吟得到了答案,便候在一旁,不再多言。
不久之后,温珩经过了一番打探,也将不少消息带了回来。
夏翌去往柳行云的房间时,因为不想太多人跟着,败了兴致,因此身边只带了阿贵一人,其余侍卫都留在了大厅喝酒
因此事发前在柳行云房中呆着的,除她与一名叫水月的侍女之外,便只有夏翌、阿贵与马小六三人。
酒过三巡之后,马小六嫌只听曲子太过单调,便带着那名叫水月的侍女一起出了门,想要她帮着安排一些其他节目。
不料就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两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忽然闯进了柳行云的房间,说是已经砸下了重金,一定要她陪他们喝酒。
夏翌心高气傲,又正在兴头上,哪会容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人,争执的几句后,便示意阿贵赶紧把人给轰走。
他原本以为,有阿贵这样的高手在场,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打发走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不料对方却非泛泛之辈,和阿贵有来有往地过了几十招,竟是丝毫未落下风。
眼见战况越演越烈,夏翌有些坐不住了,很快将酒杯一放,起身加入了战局。
不料胜局将定之际,阿贵却忽然倒戈,趁着他与那两个男人缠斗,无暇分神之际,竟是将一枚暗器直直射进了他的心口。
夏翌突遭巨变,只觉又惊又怒,一心想要杀了阿贵复仇。
无奈重伤之下,力有不及,不仅没能阻止阿贵的逃离,自己也没能再活着离开落玉阁。
眼见出了人命,柳行云又惊又怕,不由得纵声惊叫,就此惊动了正带着一群姑娘返身回房的马小六。
虽然在发现事情生变后,他第一时间找来了大夫,但夏翌终究还是因为伤势过重,再也没能救回来。
听完他的转述,温沉吟心下念头急转:“与夏翌动手的两个男人呢?如今情形如何了?”
温珩哀声一叹:“他们被夏翌打伤,大概知道难以逃脱,所以在大夫赶来之前,就已经服毒自尽。如今大理寺正在调查,想弄清他们究竟是何身份。只是从两人的种种表现来看,今日会闯入柳行云房中借酒装疯,就是为了要取夏翌的性命。就是不知阿贵刺杀夏翌究竟是借势而为,还是与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温沉吟想了想:“如今夏翌和那两名疑凶已死,阿贵又已逃走,那事发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来自柳行云一人的言证?”
温珩知她疑虑,心中却不以为然:“姐姐是怀疑柳行云所说不实?可夏翌若非阿贵所杀,为何此时会不知所踪?”
温沉吟摇了摇头:“这个我还不清楚,只是那阿贵身手了得,夏翌对他又十分看重,从凉国来大燕这一路上他明明有更好的刺杀机会,为什么会偏偏选择在莳花馆动手?”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柳行云所居的那间落玉阁前。
抬眼之下,却见到马小六站在顾正霆身侧,正与他轻声说着什么。
见温氏姐弟出现,他神情一凌,似是因为再次在青楼妓馆中与温沉吟相见,而有些不知所措。
温沉吟见状,缓步走上前去,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马小六没料到她不仅没有出声责备,还会主动关心自己,不由得更是愧疚:“我没事。就是赶来的时间太晚,终究没能救下世子……”
温沉吟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小楼:“那那位柳姑娘呢?她如今还好么?”
马小六的眼中闪过了些许不忍:“她受了些轻伤,这到也不打紧,只是受惊过度,又还要接受的盘查,只怕短时间内都很难再睡一个安稳觉了。”
温沉吟点了点头,口气中带上了一丝嘲讽:“柳姑娘与你如此投缘,若非为了与你相见而入了世子的眼,大概也不会卷入到这场是非之中。如今遭此劫难,倒也真是为难她了……”
听她话中有话,马小六面色一惊,似是想要解释什么。
尚未来得及开口,大理寺卿朱鹮已经推开房门,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启禀侯爷,方才查验尸体时,仵作从两名疑凶的后腰处发现了同样的刺青,经过辨认,应该是“青鹞”的专属记号……”
“什么?青鹞?”
听到这个回答,温沉吟与温珩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数年之前,为了更好打探情报和进行刺杀行动,庆**方有人特意设立了一个名为“青鹞”的暗探组织。
由于组织中的大多数人都来自江湖,又时常需要伪装身份,为了防止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产生异心、叛逃组织或因彼此误会而自相残杀,加入之初,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特殊的刺青。
顾正霆闻言更是惊怒:“庆国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我大燕国内公然刺杀凉国世子!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朱大人顺着线索尽快查下去,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
朱鹮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顾正霆的这番叮嘱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短短三日,他便已将案子盖棺定论,呈到了魏栩明的面前。
根据朱鹮调查结果,两个借口闹事的男人皆是庆国“青鹞”组织里的暗探,一直以商贩的身份在天启城中活动。
阿贵则是他们的同党,数年前便更名改姓,潜伏在了夏翌身旁。
得知夏翌出使大燕的消息后,几人通过书信来往,密谋了刺杀一事。其目的便是要以夏翌之死,挑起燕、凉两国之间的矛盾,让庆国有利可谋。
按照他们计划,原本想以想让那两个男人以争风吃醋的借口除掉夏翌,留着阿贵继续在凉国潜伏。不料动手之后,却因为夏翌异常凶悍的表现,迟迟无法得手。
为了防止时间拖得太久,惊动更多的人,无奈之下,阿贵只能暴露身份,主动出手,将刺杀计划完成。
消息传进温府那一日,温沉吟正在房中倒弄着香料与药草。
温珩向她转述完消息后,禁不住恨声表示:“庆国人行事如此卑鄙,实在让人不齿。若非朱大人办事得力,很快查明真相,燕凉两国之间,难免因此恶交!”
见他一脸愤慨,温沉吟慢慢放下手中的物件,轻声提点道:“阿珩,朱大人办事得力是没错,但他的聪明之处,却并非只是在查案一事上。这其中的原委,你还得多琢磨琢磨。”
温珩闻言只觉不解:“姐姐是觉得这案子有什么问题么?可我找机会去看过了,那两名凶犯身上的确有青鹞特有的刺青,都是做不得假的……”
温沉吟笑了笑,口气不急不徐:“我并非怀疑他们的身份,只是身为暗探,须得时时小心,事事谨慎,即便真有书信来往,读后理应立马烧掉,为何还会留在家中,等着朱大人上门去搜?”
温珩愣了愣,眉头逐渐皱起:“姐姐的意思是,那些书信可能有人做伪?可两名凶犯身份确凿的情况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温沉吟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那两个男人的身份的确是查明了,可是阿贵呢?如果没有那些书信,要如何确认阿贵的身份?若是阿贵身份未明,朱大人的案子又该怎么结?”
温珩经她提醒,心中越发觉得惊惑:“姐姐说的有道理……可朱大人查案经验向来丰富,为何偏偏忽略了这件事?”
“朱大人如此精明,又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温沉吟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嘲讽:“夏翌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燕帝都,须得给凉国一个合理的交代。如今既然有证据表明有凶犯来自庆国,那其余涉事之人究竟是何来历又何必再追究?直接以如今的理由结案,无论是对燕国还是凉国,自是都最好的结果。”
温珩将她的话细细咀嚼了一番,已知此事其中的利害关系。
无奈之下,只能低声劝道:“即便此事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夏翌一死,也算是解了姐姐的联姻之困。咱们也算是可以就此安心了。”
“安心?”
温沉吟冷声一笑,站起身来:“此事牵涉庆国暗探,哪会如此容易安心?朱大人若非同样心存顾虑,又如何会将那柳行云扣在牢中,迟迟不肯放人?”
温珩赫然一惊:“姐姐和朱大人是怀疑那柳行云也和庆国暗探有牵连?”
“那不然呢?否则以阿贵的身手,离去之前大可将她灭口,为何偏偏留下了她的性命,任由她指认自己的凶犯身份?”
温珩安静的听着,忽然间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沉吟留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轻声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温珩点了点头,口气却有些犹豫:“方才我将整件事复盘了一遍,我忽然觉得有一个人,或许比柳行云的嫌疑更大。若不是他将世子引去了莳花馆,那后续的一切,就根本不会发生……只是以朱大人的才智,必然也应该想到了这一层。既然他那边没有要将这条线索查下去的意思,那想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此事并非是你多虑……”
温沉吟微声一叹,似是早有决断:“他之所以能逍遥至今,没有和柳行云一样被带走,不过是因为朱大人误判了他的身份。在朱大人眼中,他是战功累累的云麾将军,绝对没有与庆国暗探勾连的可能,所以才会忽略了这条线索。可你我姐弟,难道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么?”
听她如此指名道姓,温珩惊诧得连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颤音:“所以姐姐一早就在怀疑马小六也和夏翌之死有关?那他到底是何身份?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这些问题我暂时还不知道……”
温沉吟一边应声,一边从眼前的药草中挑出了些许粉末,轻捻之下,洒进了一个酒壶:“之前是我看走了眼,才会让他装疯卖傻在我眼皮子底下折腾了这么久。如今他既然有可能牵连上庆国暗探,那有些话就必须得彻底问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