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地方就在剧组。
过去时,菜已上齐。
种类繁多,数量丰富,还照顾到了平时没人在意的普通工作人员和群演,袅袅升腾的热气在这一刻似乎填平了不同阶层之间巨大的差异,又在散开的那刹,露出冰冷现实的名利场。
主创人员占几桌,叫不上名的配角们几桌,苦兮兮的底层打工喽喽几桌。
谢圆瞅了瞅,发现老李头旁边居然没有她们的位置,小脸黑了黑。
这是真不把她们当人啊,编剧娱乐圈最底层打工人身份坐实。
谢圆拉着温故,自顾自地搬俩板凳,正要挤老李头那,忽见方才还大快朵颐的导演忽然站起身,热情地对着她的方向招招手,疑惑。
这么大面子?一向脸盲的导演居然能认出她这个小喽喽编剧了?
啧,该不会是她谢氏千金的身份被王景个大嘴巴曝光了吧?看来低调不下去了。
谢圆故作难为情地撩撩头发,露出女神同款的「没办法,姐就是这么红」的表情,抬起小爪子,刚摆出自然又不做作、很符合她名媛身份的八颗牙齿。
就见导演径直越过她。
谢圆:“???”
小脸瞬间收了笑,“我倒要看看是谁比我这个隐藏的千金还这么大面子——”
温故忍着笑,随着她视线一同看去,微怔。
斑驳的光于明暗处倾泻,朱阁绮户,流影雕窗,一身简洁衬衣长裤的男人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
明明是冰冷又现代的装束,淡漠的出尘却恍若谪仙,往日暗藏利剑的凉薄低眉被光模糊,眼底踏平山海的幽深一望无际地抵达她心。
温故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上了那双静寂深处仿佛全是她的眼。
“知新,我刚有个好想法......”
对视不过转瞬。
紧接着,被导演隔开了。
“噢,是知知啊,那可以理解了。”谢圆从善如流地放弃自己千金的高傲,相当没骨气地当起脑残粉,“导演也走太慢了吧,他难道不应该守在门口,高举hello kitty 的络腮胡迎接我男神的入场吗?剧组这么久终于能吃点好的,都托了知知的福啊!”
“我也觉得,这会儿过去有点晚。”王景很自然地接过谢圆手里的凳子,认真道,“导演腿不够长,和贺老师同时出发相向而行,人都到他跟前了他才走几米,对贺老师多少有点不公平。”
谢圆噗,哈哈哈,笑抽了:“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导儿最痛的地方确定不是对他不公平吗?!小伙子,你很不想高升嘛。”
王景挠挠头,小声说了句“没有”。
现场喧嚣,沸腾的咕噜声和举杯声此起彼伏,温故跟着谢圆绕过一个个人头,准备落座,有人喊她:“温编,那边挤不下了,坐我们这吧。”
说话的是小喽喽那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工作人员。
温故对坐哪并无所谓,闻言点点头,拿起板凳,正要过去。
永远姗姗来迟不是在化妆就是在补妆的蒋昭盈过来,换了身私服,拦住她:“温温,和我坐一起呗,这里的女生我就和你比较熟。”
“哎哟,小公主还社恐呢。”谢圆笑嘻嘻地阴阳。
为什么没朋友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为了达成一人独美的“大女主”世界,女二女三包括女nnn配都不能比她好看,谁上镜愿意灰头土脸的呀,因为给她让妆本来都是竞品的几个同咖位女星都短暂地不计前嫌荡起了友谊的双桨。
一群大直男却没听懂,立马跟风说自己也社恐,老i人装e了,看蒋昭盈的目光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那般有距离。
温故淡淡瞥她,顺着她视线,看到邹跃旁边还有两个空位。
像是给贺知新和蒋昭盈留的。
温故自己拎着个板凳,硬挤进去,非要破坏人家众星捧月的和谐,怎么看都有点没眼色。
她是那种没情商的人吗?
当然不是。
于是温故把板凳往他们那桌一放,人轻轻淡淡地坐下,和那两个空位呈对角:“可以,不过我吃饭时不喜欢说话,坐这里就好了。”
蒋昭盈:“......”
“看来我们邹大明星的魅力还不够大啊,温温都不想挨着你。”她嘲讽。
邹跃本就因为贺知新一进组围着他转的小姑娘瞬间都移情别恋而难看的脸更加内伤。
没搭理,对温故露出迷人笑容:“为什么不喜欢说话?光吃饭多没意思。”
温故盯着面前除了kitty猫导演夹了几筷子其他几乎没怎么动的满满一桌菜,再次感慨自己的决定真明智。
和那群平时盒饭都要抢的大胃王坐一起能吃到什么,还是和这群节食明星坐一起才能享受美食。
“因为,人的嘴同一时间只能干一件事。”温故拿公筷往里下了些菜,这才漫不经心回他。
话音刚落。
对上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温故呛到了。
他不是被导演拉走聊天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不够脱裤子的功夫。
温故假装没看到,低头捞菜,盘算着时间这会儿应该煮得刚刚好,再煮下去都老得对不起人均上千的价格,正要吃,忽觉耳边安静了几秒。
鼻尖涌进一阵清冽的风。
贺知新不知何时在她旁边停下,只高她额头不过存许,俩人往日太过悬殊的身高差此刻随着他低眸而近乎抹平,微垂的剑眉遮去了对外山海淡漠的凉。
温故对上了那双不再只能她仰视才可以与他比肩的眼。
心跳微震,忽然,意识到,似乎是从那次直播开始,只要她坐着,贺知新就会弯下松竹的脊骨,屈膝与她平视。
那些她平日没少被人嘲笑的矮人王国身高差,甚至不少男人享受这视觉上被仰视的爽感借以满足自己其他方面不如女生的男人虚荣心,在他这,开始有了一种足够尊重却又绝不会是施舍的平等形式。
「你没法到我的世界,那我就去你的地狱。」
他好像,从认识她的那天,就在这么做。
温故心底骤起延绵的悸动,无声轰鸣。
听到蒋昭盈娇软的嗓音,“知新?你的位置在这。”
贺知新置若罔闻,朝温故伸出手。
夜色下,男人修长干净的骨节遮挡了掌心,只有一双无垠的深眸,定定看着她:“抱歉,上午的发簪忘记还给温编了。
温故方才呼啸的山海,倏然消散。
心脏如撕扯,疼得喘不过气,抿紧唇,提醒自己不要再为这些已经不再属于她的温柔沉沦,伸手去接。
指尖却碰到了一片空气。
温故愣,下意识抬头看他。
月光下,撞进男人幽深的星眸。
“温编收好了。”贺知新若无其事地收回,指尖离开的刹那,不动声色又温柔地在她手指上轻轻碰了一下,浅尝辄止。
旋即在她旁边落座,像是懒得再换地方。
温故:“......”
摸摸鼻,握着这一团空气,放进口袋。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起初还因着贺知新表里如一的冷淡而拘束的众人逐渐放开,大着胆子给贺知新倒酒。
“贺哥,干一个?”有人开玩笑,“之前都是在屏幕上看你,你连活动都不参加,这次可算见到活的了。”
贺知新礼貌道:“谢谢,我不喝酒。”
说完,端起茶,以茶代酒地抿了一口。
邹跃撇嘴:“装什么装,哪个男人不喝酒,看不起人直说。”
本来不觉得自己被轻怠的敬酒人闻言,脸上有点挂不住。
虽然知道贺知新性子冷,肯和他碰杯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但被邹跃当众这么点出来,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
贺知新淡淡掀眸:“我只看不起你。”
“噗......”
有人忍不住失笑,温故正专心致志地干饭,闻言手一抖,唇边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酱料,正要找纸,一只干净的手伸来,已经抽出纸巾。
温故:“......”
田螺姑娘怕是也没这么细心。
低眸,敛了敛脸上情绪,这才装得若无其事地接过。
邹跃恼火:“你看不起我我也比你爷们儿。”
说着,大爷地往后一靠,抬眸瞥瞥众人,“不用我提醒了吧,这里面有我看上的人,哪个不长眼的敢和我争,先掂量掂量自己以后还想不想在圈里混。”
几个瞬间秒懂邹跃说的是谁,心里也的确对温故存了丝不可告人兴致的小糊咖表情讪讪,不约而同地朝温故看一眼,忙表决心:“跃哥出马,哪个姑娘不犯迷糊啊,哪儿还有心思拒绝,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抢不过跃哥啊。”
邹跃喜笑颜开:“上道。”
温故脸色瞬冷。
贺知新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沉沉暗下,往常静寂的眉尾凝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凌厉刺向邹跃:“你证明自己男人的方式,就是用这种不尊重人的卑劣手段?你这么多年受的教育,就是教你这么物化女生不把她们当人的?那你果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众人瞬惊,反应过来贺知新居然是在和邹跃公开宣战,心里卧槽。
年中第一大瓜!!!一向惜字如金的贺仙儿冲冠一怒为红颜!!!竟然崩了不近女色的人设!!!草草草,贺知新是真不知道邹跃相中的人是他的黑粉温故啊还是明知偏如此、对温故也有意思啊?
这特么如果是真的,可比男明星变性去疯马秀还要好看多了!!!
数道惊奇八卦的目光立刻盯着贺知新和温故偷偷梭巡。
虽然不知道那万分之一的顶流和自己黑粉在一起的可能性会不会成真,俩人如今依然剑拔弩张的关系好像和直播时没有区别,但,不得不说,这俩人颜值真的好般配啊!
emmm他们不想内卷当情敌了,现在只想冰释前嫌把手言欢一起当温故知新的cp粉头子。
邹跃黑了脸,冷笑:“贺老师说我连畜生都不如,那你就是畜生咯?嘴上耍这么威风,真刀实枪起来不知道有多怂。”
他端起酒,挑衅地朝贺知新晃了晃,“贺老师有胆量在我手里撑过一轮吗?”
贺知新淡淡抬眸:“你想怎么喝?”
温故瞬怔,紧拧的眉即刻侧过去看贺知新,平时遮掩得连路边的狗都知道她是平溪第一贺黑的情绪悉数溃败,无声阻止:你疯了?!和一个烂人拼酒!不值得!
贺知新没有说话,只是侧过眸,将她眼底担心尽收的面庞温柔地笑了下。
周遭喧嚣不绝于耳,永远荒诞又糜烂的世界于这一刻安静。
无人看到的桌角下,贺知新垂在一侧的手,很轻地寻到她小指,无声而坚定地将她手攥进掌心。
没再看她,一张静寂出尘的脸在光影里蒙着层昏暗,缭绕飘散的热气如檀香,将此刻从佛坛走下的男人绘得鲜活。
食指落在她掌心。
沿着与她血液同步滚烫的心跳,轻轻勾勒。
温故心脏猛地一颤。
俩人自重逢以来一直形同陌路泾渭分明的身体,在这一刻,藏在沸反盈天的喧嚣中,第一次,十指交握。
无人察觉。
惟有掌心还停留着他温度的一个「色」字,以及生生不息的脉搏中,夜色也难掩的灼烧岩浆。
离经叛道,万阻难挡。
像在说。
色戒都破了,再多一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