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53章 武当

整个扬州城内最具名的武林世家便是燕云山庄。

燕云山庄的庄主一生潜心研习剑法，终生未娶，虽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但门徒收了八个，个个也都在江湖上混出了一点名声。

首屈一指便是梁鸿，梁鸿天资不错，又勤学苦练，性子随庄主一样，稳扎稳打，因此是燕云庄主最为器重的。

至于段政颖虽然有些名气，但大多是沾花惹草带来的。他天资绝佳，奈何心性不稳，整日只知嬉戏玩耍，跟女孩子打交道，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这不仅让燕云庄主觉得可惜，也让身为师兄的梁鸿很是头疼。

这几日从弟子们口中又听说他在招惹从江陵赶来探亲的孔雀山庄二小姐，庄主想要训他懂点规矩偏偏连个人影也找不到。

燕云山庄的练武场也不算大，有多少个弟子尽收眼底，唯独不见段政颖的身影，气得庄主摔袖，「哎！整日鬼混，没点上进心！」

此刻被叨念的青年男子正驻足胭脂水粉摊前，他容貌本就明媚，一笑更是让人心喜，「向你们打听点事啊，女孩子是喜欢这个红色还是这个红色？」

「这是酡红，这是殷红，至于女孩子喜欢哪个红色嘛，那要看女孩子自己的喜好咯！」卖胭脂的姑娘给他讲解，段政颖又挑了个跟陈怀音双颊颜色更加相似的红色，「那就这个红色吧！」

「这个是檀红哦！」

「檀红？我记住了，谢谢两位姐姐。」

买了胭脂，段政颖正打算去找陈怀音，没想到才走几步就抬头看到她出现在了附近的荣华客栈二楼。

陈怀音点了些酒水，但没有碰 ，她正在整理从其他各地传来的一些密信，密信中的内容是她让还在孔雀山庄的青雀去查的，查的正是数地离奇死亡事件。

这些事件拆开看就很平常，让人完全关联不起来，等她翻阅到最后九华派掌门的履历时这才确认，「……原来如此。」

这些人除了九华派掌门以外没有什么共同特点，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他们的原籍都是在混元山。

掌柜也不知道这二小姐到底在看什么，但他听命于孔雀山庄陈满泽的原配常翠羽，故将陈怀音当做真正的少主来看。

「不知二小姐有何吩咐？」

陈怀音淡然的将这些信纸一张一张放进熏炉焚烧，味道有些刺鼻，她道，「取些熏香来，把这灰烬倒了。」

段政颖一下就翻身来了二楼，看掌柜的捧着个炉子离开也有些好奇，陈怀音此刻正打开窗，将段政颖捉个正着，「怎么又是你？」

段政颖也走到她跟前，与她隔着一扇窗打招呼，「在吃什么好吃的，也不叫上我？」

「我跟你什么交情，作甚要叫上你？再说你会乖乖待在燕云山庄吗，早上我都看见你师兄弟在街上找你了。」

段政颖也不啰嗦，转个身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看桌上就两三碟小菜有些沮丧，「不至于吧，你好歹也是孔雀山庄的二小姐，他们就那么厚此薄彼？」

陈怀音不解，看他坐下。

「上回你大师兄邱栩过来，他跟你那个姐姐用餐的时候，可是整整一桌满汉全席哪！」

陈怀音才不在意别人吃什么，「怎么，你连陈宝璐的宴席也敢偷吃？」

「也就偷走了一只蒸鹅，还都让给了我师兄弟，我自己就拿了个腿。」

陈怀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所以你师兄弟才帮你瞒着，你整天不见人影到底是去干嘛？」

段政颖提了筷子吃着小菜指点她道，「找比你好玩的女孩子去了。」

陈怀音挑眉，既然这么能撩，怎么二十了还单身，但她看破不说破，「你为何不跟你师兄一样好好练武？说不定在之前的比武招亲大会上，你还能抱得孔雀山庄大小姐归。」

「噗——」段政颖的茶都喷出来，「她？免了免了，我承受不住，我可不想高攀你们孔雀山庄。」

「能够入赘孔雀山庄可是很多名门子弟的心愿呢，说不定还能继承庄主之位。」

段政颖抱紧自己有些惧怕她的口气，「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宁死不从的！」

陈怀音撑着一侧脸颊若有所思，「不过也是，你要是娶了孔雀山庄的人，估计这辈子都不能跟别的女人讲话了。」

段政颖瞪圆瞳孔，「你们孔雀山庄的女人……这般可怕啊？」

「那你还敢惹我。」

段政颖好奇道，「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凶，明明在那赵允容跟前乖得跟只小白兔一样。」

「因为他跟你不一样啊，他又不欺负我，我干嘛要凶他？」

段政颖自我检讨，「好吧，看在他比我长得帅气一点点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陈怀音白他一眼。

他从进来之际就对放在桌子一角的那张纸有些兴趣，看陈怀音松懈下来就指着它道，「那上面写什么了？是你孔雀山庄的家书吗？」

陈怀音撑着下颚，「不是家书，就是有关九华派掌门之死的事，有些资料详情传到了这儿，可陈宝璐跟大师兄已经离开看不到了，我就替他们看两眼。」

「你看两眼有什么用？你还能去帮他们抓凶手？」段政颖说着也拿起那封信要看，陈怀音欲意阻止却被他轻易躲过，段政颖细细一瞥，「这上面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还以为你们孔雀山庄查到那楚掌门的死因了呢！」

信上让调查的只是楚掌门的生平，对于查案而言确实没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因此陈怀音才留下这一张纸。

段政颖见她苦恼刺探道，「你是不是也想为孔雀山庄出一份力？要不要我帮你啊。」

陈怀音默不作声瞥他一眼。

「那不简单，我带你去九华派，正好也可以让你跟你那情郎见个面。」

陈怀音听完就要揍他，段政颖举手挡住自己脑袋，「你看你……我还没说名字呢你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见陈怀音气弱，段政颖也不再开她玩笑，「好了，送你盒我精心挑选的胭脂，这个这个……檀红色，很适合你的！」

「我跟赵师兄是清白的。」

「知道知道，你们白着呢。我就免费当一回护花使者，送你去九华派吧！」

陈怀音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就是她要找到去保护的人，所以哪怕违抗常翠羽的命令，她也要不择手段将他送出扬州城，送出紫榆神宫的视线范围内。

从扬州赶去安徽快马加鞭上午去，下午就到。

这一路陈怀音吃尽风沙，等到了九华派的山脚，差点就快咳出肺来了。

段政颖原本以为她那般飒爽英姿是个王者，结果下马就成了这样原来是个青铜。

等她从房中沐浴走出时，脸上还残留着一抹干咳导致的红晕，段政颖连忙端来润肺的雪梨汤，「你还带着衣帽跟面纱，都能折腾成这样，看来真的经不起长途跋涉，难怪那时候赵允容一副想要邀请你上路又这般犹豫的模样，合着是要把这罪过推给我啊。」

陈怀音接过汤药慢慢喝下，段政颖坐她对面看着，「我们什么时候上山去？白天光明正大去，还是夜里偷偷摸摸去？」

陈怀音从腰间拿出孔雀缭乱的令牌，「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这吊唁也早就过时间了，武林中派去调查的估计也都看完，我们现下过去显得有些尴尬啊。」

段政颖思考得不无道理，但陈怀音并非为调查楚掌门的死因而来，因为死因她早就知道了，「你说得对，我们晚上偷偷去看一眼现下的状况。」

「那假如我帮你破了案立了功，是不是你在孔雀山庄的地位就会稍微提升那么一点点啊？」

「……？」

段政颖一本正经道，「至少下回你请我吃饭可以吃一顿满汉全席了！」

「那你入赘吧，保你顿顿山珍海味。」

段政颖「咦」了声，「心领心领，大可不必。」

陈怀音想想也是，孔雀山庄再牢固，估计也关不了这只花孔雀。

他说话时的表情生动，头上的红色飘带还随之浮动，陈怀音忍不住伸手去撩，一下抓住将他脑袋扯过来，段政颖表情扭曲，但也不反抗，委屈道，「你干嘛啊……」

「你这个发带……是石榴红。」

段政颖也摆弄了下，「石榴红？」

忽而外头来了些佩剑的江湖中人，陈怀音一眼就发觉是孔雀山庄的人，连忙拉起段政颖，段政颖随后一瞧，带她凌波微步，一下就躲进了后厨那边，陈怀音还在偷看，侧过脑袋的时候长发甩到了一侧，露出她后颈下方一颗突出的痣。

段政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颗痣了，他表情平平，将她长发拢过，又给盖了起来，「怎么了？不能跟陈宝璐碰面吗？」

此刻陈宝璐跟邱栩在一块，另有两名孔雀山庄的弟子，四人一桌正在聊着九华派的事。

邱栩道，「那正中心脉的一掌内力深厚，武功应当在我们所有的青年弟子之上。」

陈宝璐也道，「光是内力深厚，几大派的掌门都能办到，只是那一掌玄得很，怎么掌印四周皮肤都焦黑了，着实奇怪。」

邱栩若有所思，「我似是见到过这门功夫，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是少林的掌法吗？」

邱栩摇摇头，「我看武当的两位师弟似有头绪，等他们下山再询问吧。」

陈怀音带着段政颖从酒楼后门溜了出去，眼见得天也快黑了，这山还挺高，爬上去至少要消耗她半条命。

「你说这些门派干嘛要建在山上，跟孔雀山庄一样不行吗？」

段政颖附和，「若我拜师的是九华或者武当一类的，估计也没这个力气去偷懒到处闲逛了。」

「这敌人攻上山，未到山顶，先累死一半。」

陈怀音才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支撑不住，一路上还得绕开九华派的各道关卡，累得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石凳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段政颖的体力是真的好，走了那么久他丝毫不带喘气的，但他也坐下来陪着陈怀音，「这么弱吗？那以后还怎么嫁给你那武当师兄？」

陈怀音也挥挥手道，「不了不了，大可不必。」

她可是体会过武当山有多高多耸的，幼年时期的记忆还在，虽然以前没怎么走过，但现在将来她肯定不想走一遭。

段政颖道，「要不我带你？」

「带我？」

「我可以用轻功带你飞上去啊。」

陈怀音睁大眼睛，「你不早说。」

「帮你锻炼一下体力嘛，你看你整日在孔雀山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体质肯定差。」

陈怀音站起身跟他辩解，「我要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遇上你。」

段政颖想想也是，「看来你经常偷溜出去，跟我一样……以后可没资格指责我了。」

「走吧，这么啰嗦。」

陈怀音想象过段政颖的轻功应该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好到他轻松从九华派头顶越过，完全没人察觉，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飞到了山顶平地。

天空微雨，段政颖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把纸伞，递给陈怀音。

再见灵堂内外白缎飘舞飞扬，气氛一片肃杀。

而一身白衣胜雪的陈怀音，此刻执着纸伞而来。她来得太过轻悄，在淅沥的雨声中无法耳闻她的脚步。

灵堂外守卫的两个睡着的弟子，在梦呓中微睁眼睛，还以为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梦境。段政颖也懒得去收拾这两个睡得昏天倒地的人，走到陈怀音跟前，「你……要开棺？」

「尸体放了这么多天都臭了，你会吓着的。」

陈怀音眼神干净，但下手却很果断，她轻轻一推那蜡烛，窜起的烛火瞬间就燃起了挽联，段政颖不可思议道，「你在做什么？」

陈怀音看他一眼，「毁尸。」

段政颖跟着她走出去回头又看一眼愈发严重的火势，百思不得其解，但陈怀音已经完成她要做的事情，将伞撑到他头顶，「走吧，下山再说。」

这一来一去都跟清风一样，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只是等到山下时，听到山顶传来嘈杂人声就知道大伙儿已然发现，正在竭力救火。

段政颖思来想去无法理解，「你干嘛要去毁尸灭迹，人又不是你杀的。」

陈怀音也不方便透露给他，便说了十分离谱的缘由，「你知道吗，邱栩大师兄其实只要回忆起来就能发现楚掌门之死跟我父亲曾经闭关修炼的神功有关。」

段政颖睁大了双眼，「……是这样吗？可、可陈盟主跟楚掌门也没什么仇怨啊。」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比起嫁祸给紫榆神宫，她更想给孔雀山庄添堵，只可惜除了段政颖她也不能对别人这么说，「走吧，再去找一家客栈。」

段政颖又纳闷，「为何要换一家，刚刚那家更近。」

「刚刚那家也是我孔雀山庄旗下的，他们会替你我的行踪保密，要是让人发现我在火灾前来到了九华派山下，那就有嫌疑了，所以要换一家。」

段政颖挑眉，「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陈怀音当然不怕凶手会把帮凶供出去，「那你觉得，别人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呢？」

他总是问东问西，陈怀音也很烦，「好了，听我的话，别想那么多，去投宿。」

段政颖回到客栈也想不通，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他起身想去楼下要点吃的，却看到了灰头土脸的梁鸿跟几个师兄弟正在楼下用餐，一时间欣喜若狂奔了上去，「师兄！」

梁鸿也没料到能在这儿得见段政颖，「你怎么来了？师父还派你来接我了？」

「你想得美，我是送孔雀山庄的人过来的，刚到，你们这都结束打算回扬州了？那巧得很把我也带上，刚好盘缠也用完了。」

几个师兄弟开始嘲讽他，「师兄你有时间送别人过来，没钱自己回去啊？」

梁鸿正眼看他，「你过来做什么，这儿已经够乱了。」

「可是揪出了凶手？」

梁鸿道，「本来只是怀疑紫榆神宫的人动的手，结果今晚突发一场大火，两个紫榆神宫的弟子被当场抓住，说是奉那宫主梅悦深的命令来毁尸灭迹的，这下算是铁板钉钉了。」

段政颖思虑万千，既然有人要这么做，又何必陈怀音多此一举。

「可是那两个弟子明明是在半山腰被抓住的，以他俩的武功根本避不开九华派弟子的眼线，也不知是怎的上来作案的。」

「原来如此，」段政颖拍案道，「这么蹊跷难道九华派的人就信了？」

「可有两位武当十三剑确认是紫榆的什么独火神功，那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这事确实跟紫榆神宫脱不了干系。」

段政颖摸摸鼻子，也不再辩解，「那真相既已解开，我们就能打道回府了吧？」

「说起来师兄你送什么人来这儿了？我见孔雀山庄的人早就来过了呀。」

「哦，是那二小姐，她在扬州收到孔雀山庄的密信，说是要亲手交给他们山庄的大师兄的。可这会儿应该也用不到了。」

「孔雀山庄的人住另外一个镇子上，他们那行人趾高气昂的我都不想跟他们见面，你还特地帮助人家，师兄你的心地何时如此善良了？」

梁鸿白眼道，「那是因为那二小姐长得国色天香令他春心萌动了呗。」

段政颖也翻了个白眼，「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别平白辱没了我的清誉啊，我还不稀罕他们孔雀山庄呢！」

「得了吧师兄，人家二小姐也是你高攀不起的。」

「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