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
宋谨穿金戴玉,望着眼前只属于他一人的满桌山珍海味,毫无食欲。
尹叔见宋谨不肯进食,上前劝道:“少爷,这菜是夫人特地吩咐厨房为您做的,您多少用些,保重身子要紧。若是母亲见您消瘦,岂不难过?”
宋谨:“母亲会回来找我吗?”
尹叔:“会的。”
他乖乖动筷,勉强吃了几口,忽然一阵恶心,紧接着肠腹剧痛袭来,还未来得及呼痛,他便眼前一黑……
“公子!”
……
再次醒来,他已躺在病床上三天。
医生救了三天三夜,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说是对食物过敏,说是因食物过敏而起。
他差点死于非命,他的母亲也没有出现。
当时宋德站在床边,告诉他,他的母亲,来不了了。
心口一痛,浓烈的沉香扑鼻而来,硬生生将他的眼泪压了回去。
画面闪过宋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宋德对他笑着说:“谨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沉香依旧。
有一回,宋谨误入书院,惊扰了正在赏景的夫人。只听她语气居高临下:“这里虽然是你家,但你得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些地方,不是你能踏足的。”
他又闻到一股浓郁的沉香,掐灭了心头燃起的恨意。
画面骤然而至。眼前的宋曦猛地撞掉他怀中所有的书,厉声宣告:“这里才不是你家!”
“叩叩叩!”
视线剧烈摇晃,他看见夫人捂着心口,神色痛苦:“谨儿,你……咳咳咳!”
“叩叩叩!”
他站在宋曦床前,宋曦蜷缩在床,抱着宋德痛哭:“父亲!阿谨又气我!我身子好疼!”
“叩叩叩!”
宋谨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沉香弥漫满屋,门外敲门声依旧不停。
“叩叩叩!”
他睡眼惺忪坐起身:“何事?”
门外,贴身侍从小安提醒道:“公子,时辰不早,该起床了。”
“嗯…知道了,进来吧。”门内沉默片刻,才传来宋谨含糊的回应。
谨公子向来注重**,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性,但凡闭门,便不喜有人未经许可擅入。
即便是贴身侍从小安,也须得了应允,才敢推门而入。
苍仁曲在院里吃着热乎的烤地瓜,目睹方才的一幕,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大莱:“想不到公子也有赖床的一天啊,原先还以为他自律得紧。”
大莱也啃了口地瓜,不以为意:“明日就是中秋了,公子也是人,总得歇口气。”
“这倒是。老爷与小姐都不在,所有大小事务都压在公子身上,确实辛苦。”苍仁曲点头附和,将最后几口烤地瓜吃完,“莱哥,谢谢你的地瓜!真甜!”
大莱打趣道:“要说自律,我看你才是头一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早公子没练剑,我看到你偷偷拿他的剑耍了起来。”
苍仁曲紧张到左顾右盼,低声道:“莱哥!这事儿您可千万别告诉公子!”
“好说!帮哥一个忙,等会儿你去马场陪着公子,我今日约了牌局,实在走不开。下次还请你吃地瓜!”大莱打好了算盘。
苍仁曲认命般点了点头,勉强答应:“行吧。”
大莱正了正神色:“下不为例哈,我可要提醒你一句,这剑是于大师所赠,公子视若珍宝,有个什么闪失,谁人都帮不了你。”
苍仁曲闻言,更是好奇:“莱哥,这个于大师究竟是何许人物?”
“于大师啊,他在公子十三岁时进的宋府,比我早好几年,他来时本来在马场干活,有回先夫人骑马郊游,瞧出他会些拳脚功夫,便叫他陪着公子练武。这一教,竟让公子在武试中拿了第十!连老爷都敬他几分,改口叫他‘大师’。”大莱回忆道。
苍仁曲感慨道:“这个于大师,真是高深莫测啊。”
大莱反而面露不解:“他倒是个怪人,旁人若能教出这样的子弟,早开宗立派了。他倒好,该名声大噪的时候,却自行请命回马场养马去了,真不知道他图的什么。”
不止大莱觉得奇怪,苍仁曲也感到奇怪。不仅如此,她始终不理解,进府切磋时于大师为什么要给她放水?他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他和宋谨,都很奇怪。
如山东侧有一片广袤草原,曾是秀止百姓喜爱骑马游行之地,后来宋家出资盘下,围作私人马场,逐渐成了需付费进入的豪门专属之地。
于初正牵着一匹通体漆黑、鬃毛油光水滑的骏马。身旁一位白衣男子劝道:“大师,您这般人才埋没于此,实在可惜,若肯来我门下,待遇绝对不比宋府差。”
于初继续牵马缓行,淡然回绝:“明公子美意,于某心领。只是于某平生没有什么追求,马场清闲,在这里吹吹风,骑骑马,对于某而言便是最好的归处。”
明公子面色一黯,他素知于初固执,却未料如此难以说动。平生最拿得出手的张伶牙俐齿一张嘴,竟在此刻败下了阵。
他只好偃旗息鼓,苦笑道:“罢了,人这一生都在追名逐利,像您这般无欲无求的,真是少见。”
黑色骏马似有所觉,抬头望向前方。于初随之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对明公子道:“明公子,谨公子到了,于某须前去迎候,失陪。”
明公子就此作罢:“好,大师请便。”
马儿雀跃,迫不及待奔向宋谨,于初拉紧绳子,防止它冲撞谨公子。
宋谨抚摸着马头,眉目含笑。于初在旁看着,不由叹道:“公子许久不来,以恒十分想念您呢。”
宋谨打断他:“于叔,这里没有旁人,叫我阿谨便好。”
“好。”
宋谨望着那名白衣男子离去的背影:“于叔,又有人来挖角了?”
于初嗤之一笑,自然而然把缰绳递给宋谨:“广厦楼耳目真灵,我这般小角色也值得费心。现在那里人才济济,哪里还缺我一个养马的?”
宋谨接过缰绳,牵着以恒漫步草场:“真金不因岁月失色。您好歹曾是文武八星之一,威名至今叫人津津乐道。”
于初叹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宋谨继续说道:“再说了,您教出了一个武举第十的弟子,反而回来继续养马,让外头那些名门武师怎么想?各个都以为你受了委屈,巴不得将你挖走。”
于初看了他一眼,无奈笑道:“我本意是图个清净,谁料你藏了拙,竟也拿了第十。若真放手一搏,那状元还不是十拿九稳?”
“状元?那可未必。”宋谨说着,朝苍仁曲的方向望了一眼,却见她的身边多了个熟人。石举兰牵着一匹马过来,与她有说有笑。
以恒亲昵地蹭了蹭他,宋谨移开目光,如它所愿,利落地骑上马背:“以恒都这把年纪了,依然活蹦乱跳。”
于初与以恒同行,摸了摸它的鬃毛:“以恒可不是普通的马,毕竟是你母亲最钟爱的坐骑,当年我骑它从边州到交州,数百里路途,它竟能一路坚持,实属难得。”
“于叔,您千里迢迢到宋府寻我,将心爱的宝剑赠我,授我武学,这些都是母亲的遗愿吗?”
于初牵着以恒慢慢走着,怅然道:“不全是,也有我的一点私心。”
“可您似乎都把私心用在了我身上。”
于初沉默片刻,坦言道:“阿谨,其实你母亲临终前,只嘱咐我到宋府确认你平安便离开,虽母爱心切,她不希望因此连累无辜之人。我食言了,留在了这里。这是我的选择,并非她的遗志。”
“平安……”宋谨喃喃,眼底蒙上一层阴影,沉入往昔伤感。
于初察觉到宋谨情绪低落,缓言道:“阿谨,你在宋府这些年过来的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那时候你还小,宋家就是一口虎狼窝,你母亲生怕你被生吞了,她口中的平安无事,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就好。她没想到,你竟如此争气,凭本事扳倒了先夫人,还引得宋德与他女儿忌惮。她泉下有知,心中不知是何等骄傲。”
宋谨眼底亮了光:“宋德说过,宋府,曾是文武八星汇聚的风水宝地,想必此处有很多您与母亲的旧忆。既如此,我便要将它夺回来,这片地方不该让秽土玷污。”
于初叹了一声:“年轻气盛,多好啊。那于某便拭目以待了,谨公子。”
不远处传来马声嘶鸣,夹杂着少年气急败坏的咒骂:“跑啊!废物!”
巨大的动静引起二人注意,只见那少年扬起鞭子,破空狠狠抽下。
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凄厉长鸣,顿时失控,绕着马场疯狂冲撞起来。马背上的少年吓得惊叫连连。
“啊啊啊啊!!!”
马场众人见状,纷纷仓皇避让,惊叫声此起彼伏。
于初无奈扶额:“唉,又是哪家跋扈少爷在逞威风,怎没人来管管?”
宋谨唯恐惊了以恒,面色沉静,轻扯缰绳调转了方向。
恰在此时,疯马从石举兰与苍仁曲身边疾驰而过,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二人之间,只见苍仁曲手中牵着石举兰的马缰,而石举兰正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宋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