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生花 第28章 长明

天坑里接触阳光最多的时间是正午。

每到这时，中央的古塔上方就会支起一块黑布，把整座塔罩住，正阳不接，只照偏阳。

天坑里通常会被光线分成两半，一阴一阳。

高云升喜欢阳时出去晒晒，转阴了就给宁悠清泡药浴。

“施淮安，到时间该泡药浴了!”

这四十九天，宁悠清一直很安分，积极扮演着义弟的身份，和在路上时一模一样。

除了每天找各种理由去屋子外面转悠，走遍蓝部族的各处以外，没有任何显露目的的举动。

宁悠清太沉得住气，在身体没好前不会轻举妄动，他对这里的某样东西势在必得!

但好在，他还没发现高云升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高云升安心地准备好药浴，经过昨天的偷听后，他已经知道这里面究竟加了多少猛料了。

如蓝月所说，这种治疗方法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停下，仅是前功尽弃都是好的结果了。

最可能的是直接惨死。

高云升不想宁悠清死，所以只好让他继续接受蓝月的治疗了。

“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

“是，快点来吧。”

蓝月安排的药浴很有效，高云升不懂医术却能看出宁悠清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不说别的，眼睛都更亮了。

身上的新伤和旧伤都好了，疤痕淡去了，肌肤愈发莹润，此时若扮作官家小姐，也会比以前更合适。

唯有那朵经高云升亲手调制而成的粉花没有淡去，反而更加鲜艳了。

那根针被宁悠清一挡才刺中了这个位置，轻易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宁悠清除去。

虽然是意外，但也算给这个经常换头脸身份的人做了个标记。

宁悠清也看得出药效很好，所以就算他每日疼得犹如筋骨寸断，夜里冷汗直冒，也没有提出质疑。

他能分辨得出几种药和毒，但这汤药里的他一味也认不出。

蓝月如何宁悠清不知道，但高云升良善，他相信高云升。

只要他还是高云升的义弟。

今日的药有股淡淡的怪味隐藏在苦臭味之下，像是烧糊了，药效也更烈，即便是经过四十多天习惯疼痛的宁悠清也差点痛呼出声。

千百条虫在身体里钻行也不过如此了。

“怎么这么多汗，烫吗？”高云升用毛巾帮他擦了脸，又伸手在里面搅搅，还行，没那天烫。

“不烫，哥。”宁悠清绽出一个笑容，脸都憋红了。

“我下去提药，你就睡睡，还要泡好久。”

“好，哥真好!”

高云升又给他擦了脸，把毛巾敷在他额头上才走。

难熬的最后一日药浴终于过去，当晚高云升出去后很久都没回来，

宁悠清收拾好东西，跨出门去，被隔壁整日整夜坐在窄道上虔诚祈祷的阿妈叫住了。

“翟婶婶，有什么事吗？”宁悠清停下脚步，等待这位从不睁眼的祷告者。

“这么晚了，施小兄弟是打算去哪儿？”

“您也说这么晚了，我哥却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他，想去找他。”

“原来是这样，你们兄弟两也是感情好，天天形影不离的!他就离开这么一会，瞧你着急的。不过别急，高小兄弟这会应该和大祭司在一起，商量继任的事呢!”

“继任？”

什么身份需要继任，大祭司又是谁？

“哈哈，施小兄弟原来还不知道，高小兄弟被选择了，如今年满十八岁自然该举行仪式正是继任成为圣子了！”

阿妈言语间尽显虔诚，她祷告的对象也许是蓝部族信奉的神明，也许是蓝部族的圣子。

“举行继任仪式，我能去观礼吗？”

“不行呢，继任仪式在古塔圣地里举行，外人不能进去，只有蓝氏族人才能进入古塔观礼，就连我也进不去……”阿妈遗憾地说着。

果然，仪式会在古塔里进行，可惜仍然不允许外人进入。

宁悠清思索着如何才能进去。

古塔里放置着蓝氏族最宝贵的传承，他想要的关于蛊虫的东西一定也放在里面，只有进去了才有机会拿到。

可是蓝部族里日夜都有人活动、劳作，没有全族都休息的时候，难以避开他们的耳目。

尤其是如翟阿妈一样，在屋外祈祷的人，每次出门，他们视线都如影随形。

阿妈遗憾感叹一阵，也许是见他一直低头不说话，以为他也伤心了，宽慰起他来：“其实并非完全禁止，你们兄弟俩感情好，你和他说没准就能去了。传说继任典礼上，能听见远古神明的声音，神明也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可惜古塔内我从未踏足过。”

“翟婶婶，外人怎么才能进入古塔？我和我哥说就能进去吗？”宁悠清试探着问。

翟阿妈从他们踏入这个天坑那天开始，就一直端坐于门前窄道上，宁悠清怀疑她其实是被蓝月指派来监视他的。

但她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当然没有这么容易，但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阿妈语焉不详。

“翟婶婶，为什么我就容易？”

“你是外乡人不知道，在我们这里，相爱只凭心意，不分性别。只要你们相爱，你就是蓝氏族人，自然就能进入古塔中了，这谁都不会反对的。”

“什么？”宁悠清听蒙了。

他和高云升之间的关系不是结义兄弟吗？

怎么突然和“相爱”挂钩了？

“瞧你年纪小，是还不懂吧？他每日亲自为你取药，提着桶飞上飞下的，一天就要跑好十几趟，他这么在乎你，那是亲兄弟都比不上，翟婶婶我日夜都坐在这里，看得最是分明!”

宁悠清扫视一番她紧闭的双眼，不知道她哪里“看”得分明了。

“翟婶婶，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哥他是善良，对谁都很好，我又是他义弟，自然也会更好几分。和您聊太久了，我还得去找他，您知道他在哪吗？”

问到高云升位置后，宁悠清快步走了。

本来想多聊几句的，但翟阿妈似乎陷入了思想的怪圈里。

古塔之下有一条暗河，蓝氏族人撑船能从水路进出。

进入蓝部族一个多月了，高云升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条河可以通向外界。

他一直以为，只能从上面那块天进出。

从上面走，出去和进来都必须有引路人引路。

高云升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他偷偷出去过又回来，没发现引路人的必要。

走水道却不同，雾霭重重，水面下荧蓝幽光闪烁。

这是和在十八连溶洞那让宁悠清失明的毒雾一样的雾，原来这塔底暗河竟与湘江相连。

既如此，走时可以从暗河出去，这样就不用对上守在外面的汪止行了。

蓝月今日披了一身华袍，格式银质配饰装点在长袍上，月光下凝集一身璀璨光芒。

“高云升，你看到那河底幽光了吗？”她手指向前，指着那暗河之下。

“我知道，那是荧草，可以在夜里发光。”高云升自信道。

“荧草？呵，你仔细看。”

蓝月伸出手来，她手上握着的是初见时摇响的铃铛。

那铃铛是纯金制成的，声音清脆悦耳，一摇三响。

随着铃声渐起，那河面下的蓝色光点动了。

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一点点散开，在河道里铺就一片蓝色星空。

这奇异的景象让高云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次渡过十八连溶洞时，他还下水捞过那发光荧草，明明就是青蓝水草，怎么会是拼凑在一起的虫子？

“这些是什么？”

“蛊虫，你看见的这种名为长明蛊，制成之后荧光长明，永不熄灭，我们把它放入暗河中，用来照明，也用来封路。你的义弟也不是因为毒盲目，而是见了长明蛊被吸了光才导致失明。”

高云升不敢置信，走到河边捞起一点亮光：“你是说，这是蛊虫？”

手中的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一段蓝绿色能发光的水草而已。

“你再看呢？”蓝月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充满了混沌的波动感，正常的语言中夹杂了别的音节。

那蓝绿水草动了，光芒更甚，隐藏在光芒之下的，是它身体上凸显的结节，蠕动后长出的肢节。

它从一段光滑的水草，变成了一只虫!

“看见了吗？这才是我们蓝氏族的秘密，与外界相连的所有地方，我们都播种了蛊虫，一旦有外人靠近，它们就会发动攻击，即便是本族人，也必须有当代引路人指引才能平安通过。”

手上的长明蛊长出翅膀，飞入了河水里，高云升的视线被牵引着收不回来：“你的意思是，除了你，所有人都会被蛊虫攻击？那为什么我不会？”

“不只是我，每一代引路人有十余人，而你是因为你是被选定的新一任圣子。从明天开始，你就进入古塔学习，当你学完之后，就会知道我们一族为何存在，也会找到你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

蓝月唤人从古塔中拿出了一个陶罐。

陶罐本身并无花样，小小一个可以握在手心中，是蓝月曾带来取了宁悠清血的那几个陶罐中的一个。

“这个，你很需要的。”陶罐被蓝月按在了高云升的手心里，“他被我制成了完美的蛊人，而你很需要一个听话的蛊人。但这个不急，可以等你接收完古塔中的所有传承，再决定。”

高云升打开了那陶罐，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摇晃着也没有动静，似乎没有东西。

他询问蓝月这是什么，蓝月没有回答，只道：“很快你就会知道，当你决定好了，就滴一滴他的血进去，再把这个罐子交给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