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宁悠清肯定了他的说法,似乎在思考,果然他下一句就是,“可以试试,明日便试。”
今日他们留在小城中与宋昔浅会面,明日便回蓝氏族。
高云升一听他的话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这是要考验姨母一番了。
“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回去做准备。”他当然不愿宁悠清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无论姨母认得出认不出,他的心情都不会太美丽。
“放心,那些门派刚死了那么多人,就算秦王催促也需要等一段时间。况且秦王目前分不开身操心这些,他母妃死了,正在突然精神奕奕的皇帝身边尽孝呢。”
关于秦王前一半的消息高云升知道,但皇帝不是说已有油尽灯枯之兆,怎么突然精神奕奕?
“怎么回事?”
“当然是太子送了毒药去,激发生机、回光返照,撑不了太久。皇帝现在可不能死。”
“是,该由秦王弑父意欲夺位,再由太子平叛,荣登高位。”高云升附和着念出早已写好的剧本。
突然,头顶上传来声音:“二位,可别因为此城中人烟稀少,且荆蛮人听不懂安国话就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谈论这种话题。”
轻淡的女声,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副素雅容貌,透着隐约的病气。
她的声音很轻,不过二层楼高,差点传不到二人耳中。
“原是大小姐。”宁悠清笑笑,率先行礼,绑了马便带着高云升走入这座小楼。
这哪里是当街,此处已是城郊。
因为荆蛮与安国的战事,这座小城的人要么被充了军、要么四散逃逸、要么死了、要么行动不便枯守着此处,哪里有人能在街上听到他们的对话?
等二人敲门时,已有人迎上来,宋昔浅微微福身道:“姐姐言见到二位行于长街,我便立即出来相迎,二位请进。”
楼中除两姐妹外,还有一位妇人,一位小厮,都是从宋府带来,照顾二人起居的侍从。
宋昔浅在前方带路,高云升走在最后,附在宁悠清耳边悄声道:“完全一模一样!”
他虽无宁悠清那般过目不忘的能力,但他仔细观察过“宋昔浅”的脸,与面前这位女子无任何不同。
虽然在背后讨论并不礼貌,但宁悠清还是侧头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她右眼下有没有一颗小黑痣?”
高云升一瞬愣住,这个还真没注意看。
“似乎没有吧?”
前方女子停步,回过身来:“域主、高公子,女子每日晨起梳妆本就会点痣或遮痣,这痣有没有并无关系。”
楼道狭窄,二人交谈声被她听见了。
高云升忙道歉,宁悠清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地落在她右眼下,只因为两次易容都被点出这颗痣,他实在想知道这颗痣是否存在,上一次情形太严峻,这一次定要好好看看。
“域主,奴家右眼下可有痣?”许是宁悠清目光太直接,宋昔浅语气一转调侃起来。
“没有。我竟因这颗痣不自信,被你们两夫妻耍得团团转。”
“殿下也提过?”宋昔浅好奇道。
“嗯,他说他是因为这认出我不是你的。”
宁悠清应了声,拉着高云升随她走入二楼屋中。
屋子窗大开,阳光洒进来,照在倚靠着窗边坐着的女子身上。
她与宋昔浅有三分相似,却更瘦弱,面色苍白,病气森森。
“姐姐。”
她便是宋昔浅的姐姐宋昔词。
两方见礼。
“大小姐。”宁悠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病气缠身的宋家大小姐。
虽说宋家大小姐宋昔词善文言诗词,常攥书、在京中活动,但宁悠清仅是手握关于她的消息。
京城离皇权太近,距他们所在的江湖甚远,因此从未见过一次。
但高云升似乎不同。
“原来江湖之中盛名的高少庄主竟是楚公子。”
听见这个称呼,宁悠清瞬间明白,高云升化名楚梦之四处学艺的时候曾见过这位宋大小姐,并且还有过交谈互换了性命。
但回身却见高云升一副懵懂的神色。
高云升听见这个称呼面露茫然,他曾在京城停留多日,但除去偷潜入太子私兵的秘密训练基地,他并未在京城过多行走,最多陪着陆白去围观了一番放榜,怎么会被这位大小姐认识?
三年过去,时间久远,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一定有许多故事比在京城那个巨大且沉闷的牢笼中发生的故事更值得记住。
宋昔词浅笑着为他们解惑:“我识得公子,公子未必识得我。三年前京中诗会,楚公子与陆大人同行,在场中大放异彩。”
原来是那次,高云升只记得当时初入京城,陆白向他讲了一大堆大道理,什么交友之道,放在首位的便是主动出击,等等。
虽然他的朋友都是主动凑上来的,但不妨碍陆白太能说,硬拉着他去了那诗会“迈出第一步”,虽然并未交上什么朋友,场上人只会吟诗赋歌,无人能与他交流舞刀弄枪。
宁悠清也知道那次诗会,在京外城郊举行,以诗书写春日情,请了秦王赏景会意,却不想遭遇刺杀,是一位楚姓公子大展身手解决了刺客,却无人得知楚姓公子姓名,而他也在那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那位楚姓公子竟是高云升。
原来他手中一直握着高云升的动向,却还以为他一直老实地待在啸风山庄内。
会晤完毕,楼下妇人也呈上餐食:“小姐,请先用药。”
宋昔词接过那碗泛着苦味的药,一口便喝下去,她喝了一辈子药,早已习惯各种苦味,现如今甚至能仅凭药味辨认出其中有哪几味药材。
但即便如此,寻遍良医,翻遍医书,依旧找不到救她命的方法。
原本她还奢望如常人般活着,现如今却是连命都保不住。
宋昔浅皱眉看着姐姐喝完,接过药碗,问对座人:“域主,您所说的奇人真能救姐姐吗?她的病就连百花谷周容青都束手无策……”
“您也说别无他法,无论如何,只得一试。但若是她也无法,那世间便真的没有任何人能救你姐姐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见那位奇人!”宋昔浅急切道,姐姐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如今说话都满是气声。
高云升正要答,宁悠清又按住他:“莫急,宋小姐。那位奇人所居之处毒虫密布,没有她的允许无人能够进入,我们来时已经传信过去,再等一日吧。”
“是,域主,是我太着急了。”宋昔浅勉强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帮着布菜,又给宋昔词盛了一碗药粥,她的身体只能吃这种流食。
宋昔浅观察着对面二人,她总觉得域主有些奇怪,有时他会及时地提供一些她急需的、渴求的帮助,比如关于太子的、再比如关于姐姐的,还有探亲那次几乎舍命救她,但当她觉得他们之间关系稍近,近似朋友时,他又会再次摆出漠然疏远的姿态,似乎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
就好像他们之间不被允许牵扯到任何私情,只应有纯粹的利益。
这一次域主传信让她与姐姐秘密前往此地,只道此处有一位奇人或许可以治愈姐姐伴随一生的顽疾,并未再多言其他,她以为仅是回应她曾经拜托过域主的请求,但如今当面来看却并不只如此。
一条小蛇蜿蜒地攀上宁悠清的身体,缓慢地从他袖间探出头来,嘴张开着,一只小竹筒清晰可见。
宁悠清也并未避着对面两姐妹,取下竹筒与高云升一起查看。
高云升点评了句:“姨母的字竟是此般模样。”
不愧是蓝氏族大祭司,如此狂野。
宁悠清收起字条对两姐妹道:“奇人所居之处还有毒瘴环绕,常人服用避瘴丸可解,但宋大小姐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住避瘴丸的效力,她说明日会至此处为大小姐医治,大概有六成治愈把握。”
“嗯,写的应该是这些内容。”字太潦草,解读起来有些困难,宁悠清转述完毕后,高云升在一旁附和。
至于为何不给她们看?字条上还写了些不能让她们知道的内容。
“如此,便是太好。姐姐,你很快就能好了!”宋昔浅激动地站起身,发丝飘荡,那还有矜持端庄小姐或是优雅从容桦香夫人的模样。
宋昔词也起身,按住她:“多谢域主、高公子,小女子愿以此生报答二位。”
“不必,此恩,有人在很早之前便替你谢过了。”
宁悠清的视线落在宋昔浅身上。
宋昔浅又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她并不记得自己与这位年轻的域主在除那一次次交易之外还有别的牵扯。
宁悠清很快移开视线,附在高云升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也同样起身道:“宋二小姐,可否移步外间?”
他率先走了出去,宋昔词握在宋昔浅腕间的手一紧,担忧的眼神忘进宋昔浅眼底。
她知道姐姐在担忧什么,她担忧自己又与域主做了什么冒险的交易,为了救她的命。
“姐姐,安心。”她扶着宋昔词坐下,又向着高云升福礼,这才跟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