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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诀 第5章 桃源岁月

作者:沙漠玫瑰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0-23 12:14:08 来源:文学城

(一)春日耕作

栖云谷的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裹着桃花的甜香。清漓被窗外嘹亮的鸡鸣吵醒,揉着惺忪睡眼推开竹窗。微凉的晨风带着草木清气灌进来,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窗外,马夫老赵正扛着沉重的犁头从檐下经过。他左腿微跛,据说是当年为护鬼夫子落下的旧伤,此刻却走得虎虎生风,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裤脚沾满新鲜泥点子,随着他的大步流星甩起来,“啪”一声溅到廊柱上,惊得蜷在廊下打盹的狸花猫“嗷呜”一声炸毛跳开,一溜烟蹿上屋脊,警惕地瞪着罪魁祸首。

“小岚儿!”一个爽利的女声传来。厨娘吴婶挎着一个竹篮正从院门进来,篮里堆着嫩生生的蕨菜,叶片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后山笋子冒尖啦,脆生生的!跟婶子挖去?”

清漓眼睛一亮,趿拉上木屐就奔出院门。初春的晨风拂过她脑后一荡一荡的麻花辫,发梢扫过颈窝,痒丝丝的。她深吸一口谷中清冽的空气,仿佛连心肺都被这桃香洗过一遍。行至梯田畔,水汽氤氲的田埂上,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猫着腰蹲在那里。

正是鬼夫子。他那身标志性的灰袍下摆胡乱掖在腰间,露出底下半旧的靛青裤子和沾满泥巴的草鞋。他手里举着一根青翠的麦苗,对着初升的日头眯眼细瞧,神情严肃得像在鉴别稀世珍宝。

“师父早。”清漓憋着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谁能想到这名震江湖、令黑白两道都头疼的神医鬼夫子,在自家谷里竟是个连庄稼都认不清的“农痴”。

“来得正好!”鬼夫子头也没抬,顺手就把那根麦苗往清漓手里一塞,语气不容置疑,“把这‘毒龙草’仔细种到药圃去,别糟蹋了。”

话音刚落,跟在后面的吴婶“噗嗤”一声笑弯了腰,挎着的竹篮直晃悠:“哎哟我的程先生!您老眼神儿可真好,这哪是什么‘毒龙草’?这是刚冒头的春小麦苗!”

老头儿身形一僵,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红晕。他强自镇定,捋着那把乱蓬蓬的胡子,眼睛瞟向别处:“咳!老夫这是……考校徒弟的眼力!嗯,考校!”他越说声音越低,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腰间硕大的酒葫芦晃荡得叮当作响,留下一串心虚的余音,“今日剑术功课加倍!”

清漓望着师父那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抿着嘴,肩膀微微耸动,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自那日拜师礼后,栖云谷的日子流水般淌过,她渐渐摸清了这对奇人夫妇的脾性:师父看似洒脱不羁,万事不萦于怀,实则最是看重颜面,嘴硬得很;而师娘上官毓,那张嘴比她的毒针还刻薄几分,可每每夜深人静,清漓迷迷糊糊间,总能感觉到有人悄悄替她掖好被角,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温柔。

(二)夏日学课

盛夏的蝉鸣撕扯着浓稠的暑气,无孔不入,吵得人脑仁发胀。药庐的窗棂将炽烈的日光切割成斜斜的光斑,烙在摊开的《金匮要略》书页上。清漓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黏住几缕碎发。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盯着“七步蛇毒”解法那一行行墨字,只觉得那些字像蚂蚁在爬,渐渐模糊成一片。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忽然后颈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触感!

清漓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差点从蒲团上弹起来。回头,只见上官毓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两根细长的银针正在她指尖灵活翻飞,寒光闪闪,映着她冷冰冰的眼神。

“背错一味药,”师娘的声音毫无波澜,却比那银针更冷,“今晚就喝你自个儿配的解毒汤醒醒神。”

清漓缩了缩脖子,赶紧埋下头,手指慌乱地划过书页上“雄黄、半边莲”几个字,试图重新凝聚精神。就在这时——

“哗啦!”

竹帘被猛地撞开!猎人张叔满头大汗地闯进来,肩上还扛着一个粗壮的汉子。那汉子正是常在谷中帮工的阿牛,此刻面色青紫如猪肝,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他的左小腿裸露着,肿胀得像个发面冬瓜,皮肤绷得发亮,上面两个细小的牙孔周围泛着骇人的黑紫色。

“夫人!救命啊!阿牛被五步蛇咬了!”张叔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阿牛平放在门板上。

浓重的血腥气和汗味瞬间冲散了药香。清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立刻起身,按着《金匮要略》所记,手脚麻利地从药柜里翻出雄黄粉和晒干的半边莲。

“用这个!”她刚要把药递过去,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拍开。

上官毓不知何时已蹲在阿牛身边,指尖银针快如闪电,瞬间封住他心脉周围几处大穴,暂时延缓毒血攻心。她头也不抬,声音冷厉:“蠢!栖云谷的五步蛇早就变了种,按你那破书上的法子,人撑不过三刻!”

话音未落,上官毓抄起药锄,猛地砸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粗陶罐!

“哗啦”一声,罐子碎裂,紫红色的浓稠浆液汩汩流出,一股辛辣刺鼻的怪味弥漫开来。

“去取三钱鬼面藤汁,混入七叶一枝花粉!”上官毓一边飞速捻转着阿牛腿上的银针,一边厉声吩咐清漓,“再磨蹭,信不信老娘把你扔蛇窟去试药!”

清漓被吼得头皮发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药柜。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额头的汗珠滴落在药屉上,但她凭着无数次抓药练就的手感,竟奇迹般地精准称量出所需的份量。将混合好的药汁小心灌入阿牛口中时,清漓才惊觉自己下唇已被咬破,一丝腥甜在口中弥漫开。

阿牛青紫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丁点,喉间的怪响也弱了下去。上官毓这才直起身,用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污,瞥了清漓一眼:“马马虎虎。”手腕一抖,一个小油纸包甩到清漓怀里,“赏你的。”

清漓打开一看,是几颗琥珀色的杏脯。廊下传来泉水叮咚的流淌声,她捏起一颗杏脯含在嘴里,酸甜的滋味稍稍抚平了方才的惊悸。倚着门框望去,药圃里,鬼夫子正猫着腰,偷偷摸摸地揪她精心培育的薄荷叶,大概是又想泡他那难喝的“醒神茶”。几只被惊扰的蜜蜂嗡嗡叫着围着他盘旋,老头儿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狼狈地躲避着,惹得清漓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三)秋日收获

金秋的栖云谷,连风都是甜的。金桂的浓香霸道地充盈在每一寸空气里,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金黄。谷中迎来了难得的大丰年。

清漓高高绾起衣袖,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赤着脚,跟随仆妇们在晒谷场上忙碌。新收的粟米如金沙般铺满了宽大的竹席,在秋阳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她踩上去,细密温热的谷粒包裹着脚心,一种踏实而熨帖的暖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尖。这感觉,竟然比宫里那厚实的波斯绒毯还要舒服好多倍。

“小岚儿,接着!”老赵洪亮的声音响起。他站在谷堆旁,笑着朝清漓抛来一穗饱满金黄、粒粒如珍珠的玉米。

清漓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手忙脚乱间,那玉米棒子不偏不倚,“咚”一声砸在她秀挺的鼻梁上,酸得她眼泪汪汪。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连谷场上啄食的麻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一片。

“哎呀你这笨手笨脚的!”吴婶笑着嗔怪,走过来把一个沉甸甸的小陶罐塞进她怀里,罐口用红布塞得严严实实,一股清冽甘醇的酒香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喏,刚启封的桂花酿,香着呢!去给先生们送去,仔细别摔了,摔了可没你的份儿!”

清漓抱着温热的陶罐,鼻尖还残留着玉米的清甜和桂花酿的芬芳,脸上**辣的,快步走向瀑布边的水潭。远远便瞧见鬼夫子与上官毓面对面坐在潭边一块平滑的青石上。青石上刻着纵横的棋盘线,上面摆放的“棋子”却非黑白玉石,而是各色药丸——黑的是乌金丹,圆润如墨玉;白的是雪魄丸,莹白似冰雪。

“落子无悔!”上官毓清叱一声,指尖银光微闪,一枚毒针“笃”地钉在鬼夫子正欲偷换棋子的手腕旁,针尾兀自颤动着。

鬼夫子讪讪地缩回手。清漓忍着笑,放下酒坛正想悄悄溜走。

“丫头!”鬼夫子眼尖,立刻叫住她,指着棋盘,“来得正好!快给为师看看,这死局该怎么破?”

清漓凑近细看。黑子大龙气势汹汹,已将白子逼至边角,看似岌岌可危。她凝神片刻,昨日读《孙子兵法》时“攻其必救”四字蓦然闪过脑海。她俯身,从装白子的雪魄丸罐里拈起一粒,毫不犹豫地点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位上!

“围魏救赵!”她清脆道。

“妙极!妙极啊!”鬼夫子眼睛一亮,抚掌大笑,趁上官毓目光被吸引的刹那,袖子“无意”地扫过棋盘,黑白棋子顿时滚落一地,乱作一团。“哎呀!手滑手滑!天意如此,天意如此!这局算和棋!来来来,喝酒喝酒!”他得意地抓起酒坛,迫不及待地拔开塞子。

上官毓冷哼一声,也不废话,三枚银针破空而出,直取老头儿面门。鬼夫子怪叫一声,抱着酒坛敏捷地窜上旁边一棵老槐树,枝叶哗啦啦一阵乱响。清漓看着师父在树上冲师娘挤眉弄眼的滑稽样,悄悄蹲下身,蘸了点坛口溢出洒在青石上的桂花酿酒液,在潭边青石上飞快写下“山河永宁”四个娟秀的小字。桂花的甜香裹挟着这无声的心愿,悄然散入山谷深处。

(四)冬日藏暖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悄然降临。清晨推开窗,栖云谷已裹上素银。竹楼的黛瓦、蜿蜒的小径、远处的松林,皆覆着蓬松洁净的新雪,天地间一片静谧空灵。

藏书阁内暖意融融,角落的紫铜炭盆烘着淡淡的墨香。清漓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书架最高一层那本厚重的《毒经》。指尖刚触到书脊,却带落了旁边一册《凌国风物志》。书页散开,从中飘落出一角泛黄的信笺。

她俯身拾起,展开。熟悉的、清丽娟秀的字迹瞬间撞入眼帘:“程伯如晤,江南新茶已托商队捎去,望舒心。小女婉吟敬上。”

寥寥数语,却似一道无声的惊雷。是母后的笔迹!清漓指尖微颤,薄薄的信笺仿佛有千钧重。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正砸在“婉吟”二字上,墨迹瞬间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深色。

“吱呀——”

阁门被轻轻推开。鬼夫子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防风灯站在门口,头发上沾着细碎的雪粒,昏黄的光晕柔和了他眉骨上那道浅疤。他看着清漓手中那页信笺,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追忆。

“你娘及笄那年,”他缓步走进来,声音带着雪夜特有的沉静,“就在这间屋子里,抄了整整三个月的医书。那时节,也是下着大雪。”

“为何……”清漓哽住,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后面的话问不出口。为什么放着锦衣玉食的慕容家大小姐不做?为什么执着于这些艰深枯燥的医典?

鬼夫子抬手,粗糙的指腹拂过积着薄灰的书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珍视。“慕容家世代掌着江南漕运的金饭碗,她生来便是云端上的人儿,”老人声音低沉,“可她偏要学这济世救人的苦功夫。跟你这小丫头一样,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倔。”

清冽的雪光透过高窗,静静流淌进来,照亮了信笺上晕开的墨痕,也照亮了清漓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她紧紧攥着那张薄纸,仿佛攥着母亲残留的体温。原来那些在危急关头救下阿牛的果断,那些辨识剧毒蛇虫的冷静,那些在药香中沉淀的本领,并非凭空而来。冥冥之中,她正踏着母亲少女时在这栖云谷留下的足迹,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前路。

(五)岁末光华

除夕夜的栖云谷,被无数摇曳的鱼形灯笼点亮。竹楼檐下、桃树枝头、温泉池畔,暖红的光晕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河,映照着谷中每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厨房里热气蒸腾,弥漫着糖、油和米面的甜香。清漓挽着袖子,手上脸上都沾着白扑扑的米粉,正努力把一块软糯的年糕捏成小兔子的形状。奈何那糯米团子在她手里总是不听话,耳朵一长一短,身子也歪歪扭扭。

“哎哟我的小祖宗!”吴婶一边利落地给蒸笼里的年糕点红,一边扭头看见清漓的“杰作”,忍不住笑骂,“你这捏的是兔子还是四脚蛇?这可是祭灶神爷的!不是让你过家家玩泥巴!”

清漓看着自己手里那团面目模糊的“作品”,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脸上飞起两团红晕。

宴席就设在温热的泉水池边。巨大的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铁架上烤着一整只鹿,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焦香。空气里混合着烤肉的浓香、梅子酒的清甜以及松枝燃烧的烟火气。

上官毓今夜也难得地添了几分颜色,乌黑的发髻间斜簪了一朵新摘的红梅,映得她冷艳的面容柔和了几分。鬼夫子则抱着他那张宝贝的焦尾古琴,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摇头晃脑,引吭高歌《凤求凰》。可惜他五音不全,调子跑到九霄云外,惹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

“小岚儿,来!”猎人张叔带着一身烟火气走过来,手里托着一盏刚糊好的素白孔明灯,旁边备着笔墨,“许个愿吧!让灶王爷和老天爷都听听!”

清漓接过笔,笔尖饱蘸浓墨。暖红的火光跳跃在她沉静的眸子里。她悬腕片刻,最终落笔,在灯壁上细细勾勒出一柄长剑的轮廓,剑柄处缀着一枚小巧的紫玉铃铛,线条简洁而传神。笔锋收住,墨迹未干。

灯芯被点燃,温暖的光充盈了整个纸灯。清漓松开手,孔明灯便摇摇晃晃,挣脱了地心的束缚,带着那柄紫铃长剑的剪影,轻盈地升向墨蓝色的夜空。点点灯火融入漫天星斗,她仰着头,仿佛望见多年前,还是少女的母后,也曾站在这栖云谷的星空下,放飞过一盏承载着少女心事的孔明灯。那时节,母后的心愿里,可有济世救人的志向?可有栖云谷的桃花与白雪?可有尚未谋面的父皇与她?

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呼噜声。鬼夫子抱着他的古琴,靠着石头,已然睡得人事不省。上官毓轻叹一声,取过一件厚实的棉袍,轻轻披在他身上,动作是难得的细致温柔。

清漓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青云剑冰凉的剑柄。剑身微沉,仿佛承载着山岳的重量。曾几何时,“复仇”二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心头。然而此刻,在栖云谷温暖的烟火气里,在师父师娘别扭却真实的关怀中,在那盏载着紫铃长剑飘向苍穹的灯火映照下,那沉重而锋利的两个字,似乎正被这漫天温柔的星光一点点碾碎、消融。

山河依旧,前路漫漫。而此刻,她只是栖云谷里,那个被唤作“叶岚”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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