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南省亲
五月初六,虞国境内,中原与江南交界的栖凤山脉,晨光隐在浓浓的雾霭里,仿佛天地都蒙上了一层半透的鲛绡。驿站大门悄然打开,一队轻装马车与百名护卫鱼贯而出,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官道,马蹄声与车轮声相互交织,踏破了这清晨的岑寂。
最中央那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内,刚满六岁的虞清漓蜷在慕容婉吟怀中,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素色襦裙的一角。她生得玉雪玲珑,眉目如工笔细细勾勒,尤其一双酷似母亲的瑞凤眼,眼尾天然微微上挑,稚气未脱却已隐隐透出日后摄人的清冷英气。此刻,这双眸子正不安地转动,透过车窗缝隙,好奇又胆怯地窥探着车外飞掠而过的陌生景致——黛瓦白墙的屋舍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早起渔人肩扛竹篙匆匆掠过,河面浮着几片打旋的桃花瓣,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新翻泥土和淡淡花香的混合气息。
“母后,”清漓仰起小脸,声音软糯得能掐出水来,“外祖母的咳疾……真的会好吗?”她乌亮的发髻上簪着一枚莹润的白玉簪,簪头精雕细琢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振翅的弧度凌厉又优美——那是父皇虞沐风在她生辰时亲手所赠,是虞国嫡长公主身份的象征。
慕容婉吟低下头,指尖温柔地抚过女儿柔软的发顶,轻轻掠过那枚凤簪。她面容清丽,恰似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一幅水墨仕女图,此刻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如同远山笼罩的阴云。“你外祖父已派人快马加鞭去请神医鬼夫子了,”皇后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神医妙手回春,定能药到病除。”话虽如此,她搁在清漓肩头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泄露了内心的焦灼。
三日前那封母亲病危的急报被送入凤鸣宫时,她正陪着清漓在春日融融的御花园里放纸鸢。那只赤凤纸鸢,是父亲慕容长钦去年携母亲来邺城小住时,耗费数日亲手为清漓扎制描绘,凤凰振翅,神采飞扬,如今应是孤零零地挂在凤鸣宫廊檐下,恐怕已被近日连绵的春雨打湿了半边翅膀吧。
车轮辘辘,碾碎了清晨的静谧。当马车驶入栖凤山脉的怀抱,两侧原本平缓的丘陵骤然拔高,化作壁立千仞的险峰。嶙峋的山石如巨兽裸露的脊骨,沉默地俯瞰着下方蜿蜒于谷底的官道。马车又在这逼仄的山道上艰难行进了快一个时辰,周遭除了车轮单调的滚动和偶尔几声空谷鸟鸣,再无其他声响,沉闷得令人心头发紧。
“母后!”清漓耐不住这长久的寂静,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闷,“外公家大吗?是不是养了好多高头大马?”她小脸上满是期待,大眼睛忽闪忽闪,“我最喜欢小红马了!上次骑它跑得可快啦!”她自顾自说得兴起,全然忘了先前的紧张与拘谨。
慕容婉吟轻轻叹了口气,无奈中带着宠溺:“漓儿,娘说了多少遍了?这次我们是微服出宫,外边不比宫里安全,危机四伏,你不能再称呼我‘母后’,要叫‘娘’!”她温声纠正,指尖点了点女儿额头。
“好啦好啦!我记住啦!”清漓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摇头晃脑间,发髻上那支粉色翎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粉蝶,映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剔透,如同上好的白瓷。
“娘!”清漓脆生生地喊,带着一点故意的响亮。
“嗯。”慕容婉吟应着,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娘!”清漓又唤,拖长了调子,带着孩童特有的狡黠。
“嗯?”慕容婉吟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娘——!”这一声拖得更长,带着十足的顽皮和撒娇意味,大眼睛里满是得逞的笑意。
“嗯??……”慕容婉吟被女儿这连声的呼唤弄得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来,“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顽皮了!等回宫后,定要让你父皇好好……”后面“管教你这顽劣性子”的话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二)遭遇山劫
车身猛地一阵剧烈颠簸,仿佛撞上了什么硬物,清漓小小的身子瞬间失去平衡,“呀!”地惊呼一声,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雏鸟,猛地扑进了母亲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小鼻子撞在母亲温软的衣襟上,鼻尖弥漫开清雅的熏香气息。
与此同时,车外传来护卫统领陈锋低沉急促的声音,穿透了车壁:“夫人!前头已是盘山险道,愈发崎岖颠簸,还请您与小姐务必坐稳,千万当心!”那声音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慕容婉吟心头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稳住身形,一手紧紧护住怀里的清漓,另一手迅速而谨慎地掀开锦帘一角向外望去。这一望,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但见两侧山崖如被巨神以刀斧劈凿过,陡峭得近乎垂直,怪石狰狞探出,仿佛随时会将人吞噬。脚下这条所谓的官道,狭窄得仅容一车勉强通行,车轮边缘离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不过尺余!崖下,隐约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那是湍急的涧水在深渊里奔腾咆哮,撞击着嶙峋的巨石,激起冰冷的水雾弥漫上来,带着刺骨的湿寒。
这地形……慕容婉吟的指尖瞬间冰凉,心头警铃大作——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伏击绝地!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那不详的预感,一声凄厉刺耳的破空之音骤然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敌袭——!!!”
陈锋那声嘶力竭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
“夺”的一声闷响!第一支闪着幽冷寒光的精铁箭矢已狠狠钉入车辕,尾羽犹在剧烈震颤!整个车厢猛地一晃!清漓还未来得及理解这“敌袭”二字的全部含义,也还未曾感受到恐惧为何物,只觉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带得向前一倾!
“别怕!”慕容婉吟的声音在清漓耳边响起,冷静得可怕,与那瞬间收紧环抱的双臂形成奇异的反差。清漓整个人被母亲牢牢护在臂弯深处,小脸埋在母亲带着暖香的衣料里,隔绝了部分视线,却无法隔绝那骤然爆发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声响!
车外已是一片炼狱景象!刀剑猛烈相击的刺耳铮鸣、金属砍入骨肉的闷钝撕裂声、战马受惊后凄厉痛苦的嘶鸣、人体沉重坠地的闷响、护卫们愤怒的咆哮与濒死的惨嚎……各种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瞬间塞满了整个狭窄的山谷!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山间松针被踩踏揉碎后散发出的清苦辛香,透过车帘的缝隙钻了进来,钻进清漓的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的小脸霎时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
“漓儿,闭眼!捂住耳朵!”慕容婉吟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可怕的冷静,但清漓能感觉到母亲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得如同玉石。皇后迅速推开女儿,从马车坐榻下的暗格中抽出一柄寒光凛冽的尺长短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清晰地映出清漓此刻惊恐万状、苍白如纸的小脸——这支护卫是父皇虞沐风亲自从御林军精锐中百里挑一、层层筛选出的百名死士!此刻竟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支撑不住?车外的厮杀声、惨叫声正以惊人的速度衰减!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响起!车帘被一柄染血的锋利长刀猛地从外挑开!
清漓的瞳孔瞬间放大!透过被撕裂的车帘缝隙,她清晰地窥见一道刺目的寒光,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劈而入!
电光石火间,慕容婉吟动了!她手腕一翻,那柄看似装饰多于实用的短剑化作一道银电,精准无比地向上格架!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几乎震破耳膜!刺眼的火星如赤红的毒蛇,猛地从两刃相撞处迸溅开来!持刀的是一个蒙面彪形大汉,露出的凶戾双眼布满血丝,脖颈处赫然刺着一条狰狞的靛青色盘蛇纹身——前朝余党“赤鳞卫”的标记!
“慕容家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够劲儿!”蒙面人狞笑着,声音粗嘎如同砂纸摩擦,刀刃上施加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将慕容婉吟的短剑压得向下沉了一寸,“可惜啊可惜,今日注定要带着你这个小孽种,一起去黄泉团聚了!省得路上寂寞!”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仿佛已看到猎物在爪下哀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婉吟握剑的手腕猛然一松!
蒙面人正全力下压,猝不及防,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收势不住,狼狈地向前一个趔趄!
慕容婉吟眼中寒芒暴涨,她腰身如灵蛇般一拧,身体顺势前倾,手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向前一送,那柄短剑如同毒蛇吐信,精准、狠辣、无声无息地刺入了蒙面人因前倾而暴露无遗的咽喉!
“呃……”蒙面人双眼暴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珠,如同红梅般骤然溅射开来,有几滴正好溅在清漓冰凉的小脸上,滚烫黏腻!
清漓死死咬住下唇,将涌到喉咙口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牙齿深深陷入唇肉,尝到了淡淡的腥甜。她惊恐地看着母后——那个平日里只教她抚琴、写字、画画,说话永远温声细语的母后,此刻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素雅的裙裾在狭小的车厢内翻飞如蝶,手中的短剑化作索命的银光,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雾,剑锋所过之处,闷哼与惨叫接连响起,狭窄的车门口瞬间又倒下了三个试图冲进来的刺客!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了!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豺狼,源源不断地从狭窄的山道两端涌来,粗略看去,至少不下五百之众!个个身形彪悍,眼神凶狠,刀口舔血的气息扑面而来。百名护卫们组成的防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收缩。
(三)跳崖惊魂
“娘娘!”一声嘶哑的、仿佛从血泊里捞出来的吼声撞开车门,是护卫统领陈锋!他浑身浴血,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血肉模糊,森森白骨刺目地暴露在空气中!他竟用仅存的右臂,悍不畏死地撞开两个挡路的刺客,猛地探身进来,一把将清漓从慕容婉吟怀里抢出,甩到自己尚算完好的右肩上!“东侧山崖有条裂缝,臣等拼死撕开了一个口子,快走!”
慕容婉吟没有丝毫犹豫,短剑一横,格开侧面袭来的刀锋,紧随着陈锋撞出马车!
绣鞋踏出车门的瞬间,便踩上了一截黏腻湿滑的断肢!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慕容婉吟的脚步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无声地砸落在脚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泥泞里,瞬间消失不见。
在陈锋剧烈颠簸的肩膀上,清漓被震得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视野在剧烈的晃动中变得模糊又清晰。栖凤山的天空,蓝得刺目,蓝得不近人情。几缕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云絮,像被人随意丢弃的破旧棉帛,零散地挂在陡峭的崖顶。她看见残余的护卫们背靠着背,用血肉之躯和残破的盾牌结成最后的防线,用胸膛堵住潮水般涌来的追兵,刀剑砍在他们身上,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她看见母后鬓发散乱,几缕青丝被汗水血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原本素雅的宫装衣襟已被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暗红;她看见一个极其年轻的护卫,胸口插着三支羽箭,口中不断涌出血沫,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点燃的火折子奋力抛向山道旁干燥茂密的枯草丛!
“轰——!”
霎时间,烈焰腾空而起!干燥的草木遇火即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卷起滚滚浓烟,如同一道骤然升起的火墙,暂时阻断了大部分追兵的脚步,也吞噬了那个年轻护卫最后的身影。
“去断崖!”慕容婉吟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厉声喝道。
陈锋脚步猛地一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与了然!断崖之下是深涧激流,跳下去九死一生,但留在此地,被俘受辱,生不如死!
他们顶着零星穿过火墙射来的箭雨,跌跌撞撞冲向山崖边缘。身后是穷追不舍、状若疯狂的喊杀声,身前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涧水奔腾的咆哮声如同地狱恶兽的嘶吼,从深渊底部阵阵传来,冰冷的风卷着水汽扑面,吹得人衣袂狂舞。
慕容婉吟一把从陈锋肩上抱过清漓,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将她小脸上被喷溅的血迹擦净,将帕子塞进她怀里,然后又紧紧抱住她,在她冰凉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颤抖而滚烫的吻:“漓儿,抱紧母后!无论如何,不要松手!”
六岁的孩子,终于被这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底淹没,“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小小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环住母亲的脖颈,将小脸深深埋进那带着熟悉暖香、此刻却沾满血腥的衣襟里。母后的心跳声,隔着血肉骨骼,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身体骤然失重下坠!
耳边是山风疯狂尖啸的厉吼,灌满了耳朵,几乎要将耳膜撕裂!母后的手臂如同最坚韧的铁箍,勒得她小小的身体生疼,肋骨似乎都在呻吟,可这怀抱又是如此温暖,是她绝望深渊中唯一的浮木。崖壁上的枯藤和嶙峋的石棱呼啸着从眼前掠过,藤蔓抽打在脸颊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在极速下坠的眩晕与恐惧中,她恍惚看见一簇淡紫色的野花从视野边缘一闪而过——那是出宫前,她在御花园偏僻墙角发现的,一个老太监告诉她,这叫“忘忧草”。她当时觉得新奇,顺手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偷偷别在了母后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边。那抹淡紫,曾点缀着母后温柔的笑靥……此刻,它在哪里?
“哗啦——!!!”
刺骨的、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瞬间吞没了所有的知觉!仿佛坠入了九幽寒狱!湍急的涧水如同被激怒的千钧巨兽,狂暴地撕扯着她们!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母女二人冲散!冰冷的河水疯狂地灌入口鼻,呛得清漓眼前发黑,喉咙和胸口火烧火燎地剧痛!
慕容婉吟在冰冷刺骨的激流中爆发出母性最强大的力量!她死死抓住女儿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清漓托举出水面!
“咳……咳咳!”清漓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空气。视线被水花和泪水模糊,一片混沌。在混乱翻滚的水流中,她只来得及看到母亲那张苍白如雪、写满惊惶与不舍的面容,在幽暗浑浊的水中迅速下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幽暗水底。
巨大的悲恸和求生的意志同时充斥着她的胸腔!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溺水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激流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拼命蹬踢着双腿,挥舞着手臂,在沉浮挣扎间,指尖终于触碰到一段被洪水冲下的粗壮浮木,她如同濒死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它!
眼中栖凤山狰狞庞大的影子,在泪水与冰冷河水的冲刷下,扭曲变形,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洪荒巨兽。而虞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此刻像一片无助的枯叶,随着奔腾咆哮的激流,漂向未知的黑暗的深渊。
(四)噩耗传来
三日后,虞国皇都邺城,皇宫御书房。
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唯有窗外滂沱的春雨敲打着琉璃瓦,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啦声,仿佛天公也在恸哭。雨水顺着高高的飞檐汇成水线,瀑布般垂落,在窗前的台阶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虞皇虞沐风僵立在御案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他死死捏着手中那只赤凤纸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仿佛要将那脆弱的竹骨和丝绢生生捏碎!纸鸢鲜艳的翅膀上,用稚嫩的笔触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早日康健”。那是清漓仰着小脸,央求他教她写给病中外祖母的祝福,每一笔都承载着孩童纯真的祈愿。
案前,一名暗卫浑身湿透,伏跪在地,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不知是冷的还是惧的。他额头的冷汗混着从发梢滴落的雨水,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臣……臣等搜遍栖凤山上下三十里……只……只找到娘娘的……”后面的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再也无法吐出。
“噗!”虞沐风喉咙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一口暗红的鲜血自他口中喷射而出,溅落在手中的赤凤纸鸢上。那纸鸢从他掌中缓缓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染血的翅膀无力地摊开,恍惚间,竟真如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赤凤,从正在自由翱翔的九天之上,突然跌落到凡间。
窗外,春雨如注,天地间一片苍茫。冰冷的雨丝被风卷着,斜斜地扑进敞开的雕花长窗,打湿了御案一角。案头,一幅尚未画完的小像被雨水浸染,墨迹迅速晕开、模糊。画中的女童不过五六岁年纪,发间簪着一枚白玉凤纹簪,笑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仿佛世间所有的风雨都与她无关。
虞沐风抬起手背,用力抹了一下唇角的血渍,沉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晕染开的模糊的笑脸上,高大的身躯晃了几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殿外雷雨轰鸣,淹没了他喉间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