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歌行 第1章 燃尽海烛换百日命

近来，瑶歌感觉自己的病愈发严重了。

她时常记忆错乱，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时还会失明。

神尊一月未归，这玄兮宫里能和瑶歌说话，且愿意和她说话的，只有阿玥了。

其她仙子大多不愿靠近她，不仅因为她是个低阶修者，还因为她有病。

大家都想不明白，神尊为何会带这样一个女子回九界天宫。

许是可怜她吧。

瑶歌抓着床沿，僵硬地站起来。

今日，她依稀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所以想出去走走。

来这里的第一日，瑶歌就听几个仙子议论过，说若从重生崖跳下，便能转世投胎。

转世不转世的，她不在乎，她不过是不想死在玄兮宫。

神尊是她的恩人，她不愿给他带来晦气和麻烦。

阿玥被仙子叫去帮忙，正好合了瑶歌的意。

她一步一步挪出房间，虽然吃力，但也还算顺利。

瑶歌来到仙气缭绕的重生崖时，霞光正好照在云雾上，美极了。

数月前，九界北翊下凡救灾，恰好遇到臆症发作的瑶歌，她是个孤女，也是个低阶修者，好在灵骨还行，便带她回了玄兮宫，怎知瑶歌体质特殊，受不起神尊赐福，即使帮她延续了生命，但终究时日无多。

所以，若有遗憾，便是没来得及和神尊告别。

风中，带来了桂花的香气，瑶歌突然觉得心像风一样轻。

她什么也没想，翻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这重生崖，重生的只是神界之人，像她这般修为，只会化为孤魂。

重生崖的雷电令她遍体鳞伤，很快昏死过去，好在九界北翊赶到时，瑶歌还剩一丝气息。

“谁说你会死。”

他抱着伤痕累累的瑶歌回到玄兮宫，一股血气上涌，不知是该愤怒还是心疼。

一晃三天过去，瑶歌醒来的时候，感觉体内身轻如羽，还以为自己真的重生了。只是，当她看见周身那燃尽的蜡烛和熟悉的屋子，很快发觉大事不妙。

阿玥告诉她，是神尊燃尽海烛，为她续了百日之命。

瑶歌来到神玄殿的时候，里面的灯还亮着。她跪在门外，素色的衣裙被风轻轻吹起。

片刻后才传来声音：“进来吧。”

九界北翊苍白的脸色透露出无尽的疲惫，他缓缓睁眼，看着肤色如桃的瑶歌，仿佛所有怒火都烟消云散。他轻轻开了口：

“见你这模样，确是没事了。”

瑶歌眼眶泛红，不敢瞧他，“神尊，这是您第二次救我的命。”

她觉得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就像那些仙子说的，她不过是一个低阶修者，连神尊福泽都受不起的普通人。

九界北翊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衣裳单薄的瑶歌，只问了句：“为何去重生崖寻了断？”

瑶歌攥紧衣角，一阵静默，半天，才沉吟搭话：“神尊，我，我知道那些仙子在背后如何议论，我只是不想给您添麻烦。”

不想添麻烦也添了。

“以后别总想着死。”

九界北翊压低嗓子咳了两声，语气不急不缓：“去凡间，寻无相镜。”

瑶歌似乎猜到什么，却又不敢出声，仍在他脚边跪着。

“这无相镜共有九片，每一片都能让人迅速提升修为，若顺利寻回，你便可活命，还能消除臆症。”

不想她死，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我何时启程？”

他的话如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瑶歌心中那片荒芜之地。

“明日。”

他从怀里拿出金光闪闪的卷轴，上面记载了九重无相镜的大致方位，然后又将碧梧沧书封印在瑶歌额间，百日内与她同命同根，若有危险，也能护她周全。

当时，瑶歌并不知道这个法器有多厉害，更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她什么也没想，只想活下去。

关上房门后，瑶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找到无相镜自己就能活，瑶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经过花园的时候，她摘了不少桂花放进袖口，然后一路哼着歌，在厨房忙活到天亮才出来。

瑶歌没什么能为神尊做的，但她不能什么也不做。

她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轻手轻脚来到殿前，行了一个大礼，不料，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神，神尊，是我吵到您了吗？”

可是，看神尊的打扮，似乎要出远门。他不仅换了便服，还带着包裹。

“我，与你一同上路。”

男子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瑶歌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又犯病了，傻乎乎继续跪着。

“起来吧。”九界北翊看了一眼盘子里香气扑鼻的桂花糕，说：“带着，路上吃。”

瑶歌这下确定，自己没有犯病。

她欲言又止：“神尊，您，是要出远门吗？”

“我，与你一同上路。”

他又重复了一遍。

九界北翊的神力全都消失了。

直到他们踏上离宫的仙船，瑶歌才知道，原来神尊不在的日子，是为自己去寻了海烛，而强行使用海烛续魂活命，提升修为，会反噬施法之人。

这一根海烛，需要历经十万年沧桑才能长成，而九界北翊一次足足燃了百根。

“所以，百日内，您都没有神力了……”

瑶歌嘴唇微颤，清亮的眸中泛起水雾，她觉得自己欠神尊太多了。

“准确来说，只是没有原来的神力。”

九界北翊姿态闲散，半卧于坐榻之上，反而漫不经心说道：“就当下凡历劫了。”

他应得倒是轻飘，若让那些仙官知道，神尊不是真的下凡历劫，而是失去神力变成修者，指不定要如何将瑶歌挫骨扬灰。

“把糕点拿来，我尝尝。”

见瑶歌愁眉不展，他便使唤她做事，像在玄兮宫那样。

“再倒杯热茶。”

他觉得瑶歌不生病的时候也算有趣聪慧，就是爱哭了些，眼眶时常红红的。

九界北翊诞于圣湖，出生就被列入神御第一，封为九界翊神。他五岁统领四城，是天地间最强之人，但却不像其他神仙那样高高在上，反而时常会为修者们降下福泽灵力。

甚至对那些心存善念，不曾做恶的小妖，也会悉心教导，渡它们重生为人。总之，这位九界神尊受天地敬仰，并非仅仅因为他至强的神力，还有他普渡众生的大爱。

身为一个低阶修者，瑶歌从不敢想有一天能和神尊闯荡人界。但这件事，的的确确发生了。

“对了，本尊化名沧恒，到人界后，莫要再叫神尊了。”

眼前的男子虽换了常服，仍掩盖不住那超脱尘世的不俗气质。他的眼角还有一颗泪痣，但终究没有人敢问来由。

瑶歌点点头，看着沧恒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又为他添了杯茶。

沧恒眉宇舒展，神情愉悦，手搭在膝盖上，眼皮都懒得抬，看起来十分享受。

根据碧梧沧书的指引，她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名云溪镇。只是那开船的仙官不知为何，竟将船开往了溟山。

作为众山始祖，溟山有着极强的灵力，山内尽是祥瑞异兽和奇花毒草，沧恒自小便在溟山修炼，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如此想来，许是故意让仙船行驶至此。

山内诡变多端，树木茂密到阳光都无法穿透，待大雾褪去，两人才继续在小道上行走，这里的树藤歪七扭八，像极了隐匿的黑蛇，瑶歌每走一步都胆颤心惊，甚至时常忘记呼吸。

沧恒小时候日日在此，不仅和山间灵兽结伴，一路上，更有十数小妖向他问好，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按着儿时记忆，沧恒带瑶歌穿过了一条隐秘小道，来到了浣纱溪。这溪水连着圣湖，不仅灵力非凡，还能治病疗伤。

瑶歌学着沧恒的样子，捧起溪水喝了一大口，果然清甜甘洌。

“你会抓鱼吗？”

沧恒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来这里抓鱼玩。

瑶歌突然愣住，抓鱼？神尊说的是，这条溪里的鱼？

只见沧恒在溪边俯身一蹲，随手扔了片树叶，水面就浮起两只鱼。这鱼通体鲜红，腹部和头部呈金黄色，鱼唇也比普通鱼要厚上几倍不止，应是水中极强的灵力所致。

瑶歌看呆了，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这树叶，为何能钓鱼？”

“这是貅鱼，最爱薄荷叶的味道。”沧恒熟练地取出鱼丹，然后把貅鱼扔回溪里。“所以，无论修者怎么钓，妖怪怎么抓，这鱼都不会上钩，要取貅鱼丹，只能用薄荷叶的味道把它们迷晕。”

这个法子，是屿川的南主，上古南烛告诉他的。

“神尊，我们要那么多鱼丹何用？”

瑶歌看见沧恒又扔了几片薄荷叶到水里。

“这鱼丹对修者来说是提升灵力极好的宝贝，不仅可以为我们换取沿途的盘缠，危急时刻，服下鱼丹还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灵力，总之，是个好东西。”

“还是神尊想的周到。”

瑶歌也笑吟吟的摘了几片薄荷叶往水中扔去，在修者眼里，这可比黄金值钱。

貅鱼在浣纱溪内，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出新的鱼丹，好在这里隐秘，除了一些高阶修者，常人根本寻不到此处。而对高阶修者来说，便也瞧不上这鱼丹。

沧恒见鱼丹取得差不多，又让瑶歌把两个水囊装满，毕竟这一路下去，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多备些东西总是好的。趁着瑶歌装水的间隙，沧恒在林子里摘了不少灵草。

两人继续往溟山深处走去，这时，一团巨大的白光突然向瑶歌袭来，她侧身一躲，那灵力便径直撞向了她身后的大树。

神尊做事，果然出其不意。

沧恒用手往反方向画了一个圈，瑶歌看到地上出现了很多蝴蝶的影子，但却并未看到蝴蝶。沧恒说，它们在溟山的另一面，便是云溪镇的入口。

两人面前的树林变成了一片坑坑洼洼的石地，石地很快延伸到她们脚下，将整座溟山覆盖。

瑶歌惊讶的瞪大眼睛，这溟山，整个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