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的烛火,跳跃着,将蒋明诚脸上癫狂与脆弱交织的神情映照得明暗不定。
黑松被缝上的嘴像狰狞的嘲笑,胸腔内燃烧的喜烛发出细微灼烧血肉的滋滋声。
而太师椅上,那身着华美嫁衣的李绾,依旧沉默地端坐着,如同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傀儡。
“阿绾……?”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嘶嚎,不是因为身体的伤痛,而是因为脑海中骤然炸开的不属于今生的画面。
那是另一段人生。
他不再是蒋明诚,他是城中首富家的二少爷,纨绔跋扈,与兄长一同,将吃喝玩乐视为家常便饭。
上一世,黑松竟是他的兄长。
他们仗着家世,横行乡里,视人命如草芥。
那年的元宵灯会,他与兄长在集市闲逛,并非为赏灯,而是为寻找目标。
就在猜灯谜的摊子前,他看到一个女子。
那女子并非绝色,甚至可以说有些平凡,穿着半旧的素色衣裙,但身姿挺拔,眼神清澈,带着书卷气,正凝神思索着灯谜。
那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名唤阿绾。
就是那股与众不同的清冷气质,瞬间吸引这个看腻浓妆艳抹的二少爷。
他邪念顿起,与兄长耳语几句,当夜,便派人用迷香将阿绾掳回府中。
高墙深院,变成地狱。
他剥夺她的名字,拔去她的指甲,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身上留下屈辱的印记,用皮鞭抽碎她所有的骄傲,享受着将清白的书香小姐,踩进泥泞,践踏成奴。
他的兄长,那个同样内心扭曲的男人,很快也加入这场凌虐的盛宴。
他尤其喜欢欣赏阿绾痛苦的表情,觉得她那平凡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时,别有番“韵味”。
当他玩腻,当阿绾被折磨得眼神空洞,如同破碎的娃娃时,他拿起精致的小刀,笑着说:“这张脸,太平凡,哥哥给你添点颜色。”
刀锋划过阿绾的脸颊,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
鲜血模糊她的视线,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兄弟俩却在旁抚掌大笑,欣赏着这由他们亲手制造的杰作。
阿绾躺在冰冷的地上,血和泪混在一起。
她看着那两个在她眼中如同恶鬼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诅咒:“你们……不得好死……轮回……轮回转世……我要你们兄弟相残……骨肉相戕……我要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那诅咒带着冲天的怨气,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钉入他们的灵魂。
随后,她在无尽的痛苦和屈辱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蒋明诚淹没。
他看到自己前世是如何的暴虐,看到黑松是如何的残忍,更看到那个被他折磨,最终被划烂脸虐杀的女子,那张布满蜈蚣般狰狞疤痕,充满绝望和怨毒的脸!
“啊——!!!”蒋明诚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灵魂被真相撕裂的剧痛。
他猛地抬头,再看那太师椅上的李绾,眼神已充满无尽的恐惧和恍然。
是了……是了她就是阿绾!
那溃烂的脸,是她的前世!
她带着诅咒归来,用这副完美的皮囊作为诱饵,步步引他们兄弟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兄弟二人,果然如诅咒所言,自相残杀,不得好死!
而他自己……他以为自己深情不渝,以为自己拯救了爱人,却不过是诅咒下的一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他竟将具尸体,奉若神明,日夜相伴,倾诉衷肠!
“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惨笑,比哭更难听。
弥留之际的幻觉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真实。
地牢的墙壁仿佛消失,周围弥漫起白色的雾气。
他看到,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李绾,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她向他走来,裙摆曳地,却没有丝毫声响,在他面前停下,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面容。
然后,她那双十指纤长,涂着鲜红的蔻丹的双手,缓缓移向头顶,指尖伸入鬓发之中。
蒋明诚瞪大眼睛,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他看到,李绾的手指扣住头皮与额发的交界处,开始……向下……剥离!
“刺啦——”
那不是皮肤撕裂的声音,更像是最细腻的丝绸被强行扯开。
那身完美无瑕,他曾经无比迷恋的美丽皮囊,如同件不合身的衣服,被她从头颅开始,缓缓地褪下来。
皮囊之下,露出的不再是血肉,而是另一张脸,一张布满纵横交错,暗红色蜈蚣般缝痕的溃烂面容!
皮肤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还在渗着黄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正是他前世最后看到的,阿绾被虐杀后的模样!
那双眼睛,在溃烂的五官中显得格外空洞,里面燃烧着积累两世的怨毒与恨意。
“阿绾……绾绾……”蒋明诚牙齿打颤,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所有的痴妄,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刻,被这恐怖到极致的一幕彻底击碎。
前世今生的罪孽,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忏悔。
但那张溃烂的脸上,只有冰冷的恨意。
索命的时候,到了。
蒋明诚的精神彻底崩溃。
“我还给你……我都还给你!!”
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抓起地上那把沾染黑松和他自己鲜血的刑刀。
他没有冲向阿蛮的鬼魂,而是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疯狂地嘶吼着前世的罪行,一边用那把刀,在自己身上疯狂地捅刺。
每一刀都又深又狠,仿佛要将前世的每一道施加在阿蛮身上的伤痛,都在自己身上复刻。
鲜血如同泉涌,瞬间将他身上的大红喜袍浸染得更加暗红刺目。
他像是在进行场绝望的自我凌迟,对两世罪孽的血腥献祭。
地牢里,只剩下他疯狂的呐喊,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血肉被撕扯的可怕声音。
李绾的鬼魂,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用那张溃烂的脸,冷漠地注视着他这迟来的毫无意义的自我毁灭。
终于,蒋明诚的动作慢下来,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流失。
他浑身几乎没有好肉,像个破败的血袋,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地牢里,蒋明诚的自我凌迟已近尾声。
他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用最后残存的神智,看着李绾那溃烂的鬼魂。
他期待着她的动容,或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是他疯狂献祭中,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想象他的死,至少能平息她的恨。
然而,李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快意,没有释然,只有空洞。
那空洞,比任何怨毒都更令人心寒。
蒋明诚的瞳孔猛地一缩,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前世记忆浮现,他早已沾染数不清的无辜鲜血。
“你以为,你偿还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债吗?”李绾的鬼魂似乎在冷笑,但那溃烂的嘴角已做不出任何表情,“你蒋家累世的业障,你兄弟二人手上的血腥,岂是你这区区几十刀就能抵消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上密密麻麻,洗刷不净的罪孽。
“因果之秤,从不只称量一对一的冤仇,它称的,是你那肮脏灵魂的总重。”
话音刚落,地牢的景象开始扭曲剥落。
蒋明诚看到更多模糊的鬼影在墙壁上浮现,有被他纵马踏死的孩童,有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商贾,有被他玩弄后抛弃,投井自尽的姑娘……他们都是他那世罪孽的碎片,沉默地注视着他。
“我诅咒你们兄弟相残,并非因为我恨得最深,”她的声音缥缈而宏大,“而是因为,这是让你们最直观地品尝业果滋味的唯一方式。你们骨子里的自私与残忍,注定会以此为出口。”
“你看,即便在今生,你以为的深情,也不过是占有欲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这番话,比任何刀锋都更锋利,彻底剖开蒋明诚两世为人的灵魂内核。
他所谓的爱,他最后的忏悔,在这面因果的照妖镜下,都显得如此虚伪和不堪。
人性中的贪和自私,占有欲与自我欺骗,在因果法则面前,无所遁形。
所有的挣扎与疯狂,并非解脱,而是指向更漫长,更彻底的清算。
业火焚烧之后,留下的不过是平等无名的虚无。
他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致的痛苦与明悟,吞噬他。
“我的债,你已用命偿。但你的轮回,还未结束。”
“这,才是真正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