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府的廊下积着昨夜的冷霜,羂索踩着木屐走过时,霜粒被碾成细碎的冰晶。
他抬手理了理袖口,玄色和服上绣着的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像淬了冰的蜜,甜得让人发寒。
方才隔着纸门听到里面压抑的呜咽时,他便知道,最重要的一步成了。那个连神明都敢蔑视的诅咒之王,终究还是被一根名为“望川汐子”的线缚住了手脚。
羂索整了整衣襟,故意让脚步声重了些,隔着门便扬声道:“宿傩?我听闻小汐身子不适,特意带了些上好的药材来——”
话音未落,他已推门而入,脸上恰到好处地堆起惊惶,“呀!宿傩!小汐这是怎么了?”
两面宿傩正背对着门坐在榻边,宽大的黑色外衣垂落,露出的后颈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怀里还抱着汐子,那身月白色的和服早已被冷寂浸透,白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颊边。
听到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抹了把脸,指节蹭过眼角时带着狠戾的力道,仿佛要将什么不该存在的痕迹一并抹去。
“出去。”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裹着未散的血腥味,却少了往日的暴戾,多了种濒死野兽的疲惫。
羂索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愈发恳切:“可小汐她……”
“我让你出去!”两面宿傩猛地转头,四双猩红的眸子像燃到尽头的炭火,里面翻涌着的不是杀意,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
他鬓角的粉发沾着湿痕,下颌线绷得死紧,显然是不愿被人看见此刻的模样。
羂索识趣地闭了嘴,退了出去,轻轻拉上纸门的瞬间,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靠在廊柱上,指尖摩挲着袖中一个小巧的咒符,那是他早就备好的,本想在汐子弥留之际再添把火,没想到根本用不上——爱情这味药,比任何诅咒都要烈性。
一个月后,汐子的葬礼。
望川家的人来了,弘树穿着剑士服,银发散乱,青瞳里布满红血丝,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却终究没敢看向站在墓前的两面宿傩。
千代扶着弘树的胳膊,粉白的长发被风吹得贴在颊边,蓝瞳里凝着泪,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羂索不着痕迹地打断了。
两面宿傩就那样站在新垒的坟前,旁边就是隼人的墓。
他**的上身在寒风里泛着冷光,黑色外衣被风掀起,像巨大的蝙蝠翅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那块连名字都未来得及刻好的木碑,四双眼睛空洞得吓人。
夺走了隼人,又夺走了汐子。
为什么。
羂索慢悠悠地走过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刻意放柔的劝慰:“宿傩,别伤心了呀。生死本就是常事,何况……”
话没说完,两面宿傩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要成为咒物永生。”
羂索的手顿在半空,他刚刚都已经想好了,说“你若是真的舍不得她,你可以去成为咒物呀。”之类的话。
只是他主动说了?!
羂索眼底飞快地掠过狂喜,却很快掩饰过去,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哦?你想清楚了?成为咒物可不是儿戏——”
“她等不了太久。”两面宿傩打断他,猩红的眸子终于有了点焦距,却像是淬了毒的针,“你说过,咒物能永生,不会死去。”
羂索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原本还在琢磨该用什么说辞劝诱,没想到这个被爱意冲昏头脑的蠢货,竟自己把路铺到了他脚边。
他压下喉间的笑意,郑重地点头:“自然。等你成了咒物,我便想办法让汐子也做咒物,与你一同永生,到那时……”
“好。”两面宿傩没让他说完,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个字,像在生与死之间划下了界限,也像把自己的灵魂,亲手交到了对方手里。
羂索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摸到那扇通往永恒的门了。
爱情啊,果然是最能让人发疯的东西,连两面宿傩这样的怪物,都逃不过。
几日后,魔府的密室里燃起了幽蓝的咒火。两面宿傩和羂索对面而坐,中间铺着泛黄的咒符纸,上面用宿傩的血画着繁复的契约阵。
羂索念诵咒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毒蛇吐信,每个音节都缠绕着不可逆转的魔力。
要缔结一个有点复杂的契约了。
两面宿傩盯着契约阵里跳动的火光,眼前却闪过汐子曾经的模样。
那时她穿着白色的和服,跪坐在他旁边给他涂伤药,黄瞳亮得像星星:“这个药凉凉的。”
他伸出手,用指尖蘸了蘸自己的血,按在契约的末尾。
羂索看着他落下血印,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他早已和不少术师定下过类似的契约,那些人或是贪生怕死,或是执念太深,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但两面宿傩不同,这个诅咒之王的力量,足以让他的计划彻底成型。
契约完成的那一刻,咒火骤然熄灭。两面宿傩起身时,动作有些迟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斩过无数头颅,此刻却只想再牵一次那双微凉的手。
约莫三年,里梅和羂索一起来了,看到了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
两面宿傩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得像睡着了,周身的咒力凝成了琥珀般的结晶——他修了即身佛,以自杀的方式,将自己的存在转化为咒物。
里梅跪在地上,白色和服沾满了灰尘,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的呜咽在空荡的密室里回响。
羂索来得很及时。他挥退了里梅,拿出早已备好的咒具,面无表情地砍下了两面宿傩的二十根手指。
修炼即身佛,需要让自己只吃浆果,不吃不喝,每日摇铃,在为自己准备的墓里,让自己脱水并饥饿,等待死亡。
那些因脱水而褶皱的指骨上还残留着未散的咒力,每一根都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装进刻满咒纹的木盒里,特级咒物「宿傩的二十根手指」,就这样诞生了。
他把木盒藏在自己府邸最深的密室里,那里布着三层结界,寻常术师连靠近都做不到。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想起还要去处理和其他术师的契约收尾,便锁好门离开了。
“很快就回来。”他低声对自己说,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只要再加几层保险,这些手指就会成为他最锋利的武器,千年之后,整个咒术界都会匍匐在他脚下。
他没注意到,府邸后墙的阴影里,有一双青瞳正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望川弘树握紧了手里的短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自从汐子下葬后,他就觉得不对劲。
羂索看汐子的眼神,总带着种算计的阴冷,而宿傩做出的决定,更是荒唐得不像他会做的事。
方才他趁着羂索出门,用家传的破结界术撬开了后窗。银发散落在额前,沾着翻墙时蹭到的尘土,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座看似平静的府邸。
密室的门就在前面,结界的波动还未完全消散。弘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青瞳里燃着怒火——他倒要看看,这个总是挂着假笑的男人,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羂索本来想的是——成功了就成功,失败了就当看个笑话。
毕竟能让所有人都匍匐脚下,是多么美好的事。
更何况他本来就要弄死灭回游,多一个泳者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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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特级咒物——「宿傩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