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的秋日总是裹挟着清冽的桂香,朱雀大道两侧的枫叶才刚染上浅红,宫墙内的新尝祭已筹备得如火如荼。
晨露还凝在朱漆栏杆上,穿着藏青色官服的朝臣们便已踏着朝露入宫,宽大的袖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声响,却盖不住那些压抑在喉咙里的窃窃私语。
“今日可是新尝祭啊!”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老臣缩在廊柱后,压低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恐,他手里的笏板被捏得泛白,“为什么要邀请那样的怪物呢?”
旁边的老臣拢了拢腰间的太刀,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压得更低:“不不……如果只是邀请倒还罢了。” 他往宫宴主殿的方向瞥了一眼,喉结滚动着,“又为何非要我们向宿傩祈求五谷丰登不可呢?!”
老臣猛地拽了他一把,眼神里淬着惊惧:“你忘记了吗?‘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那些可是藤原北家直属的精锐征伐队啊!上千人的队伍,带着最锋利的刀和最厉害的咒具,一齐向他讨伐——” 他的声音发颤,像是想起了什么血腥的画面,“最后却无一例外地被处以了五马分尸之刑!”
老臣的脸色瞬间惨白,握着刀柄的指节泛青。
“毕竟……” 老臣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的妥协,“我们要充分向他表示没有敌意,希望能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是必要的。”
“说起来,从前也有会津的乡野刁民行过类似的粗蛮之事。” 那个老臣继续说着,他的朝服上绣着金线,显然位阶不低,“最后却被天皇破格重用,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
“可那怎么一样?” 老臣反驳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那平安的京城哪里去了呢?!”
几人不再说话,只是望着主殿的方向,那里的朱漆大门紧闭,却仿佛能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而在后宫的一间暖殿里,气氛却与外面的凝重截然不同。
铺着绯红色榻榻米的房间里,一个女人赤身**地趴在铺着白狐裘的矮榻上,阳光透过糊纸的拉门,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皮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乌发如瀑般散落在榻边,手里捏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果子,正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万大人!” 跪在榻边的侍女吓得脸色发白,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您快穿上衣服吧!”
被称作“万”的女人懒懒地抬了抬眼,那双眸子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她的指尖摩挲着那颗果子,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在意。
“今日是新尝祭啊!” 侍女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往来的女官和侍从多,您这样……若是被看见了,奴婢又要被宫中女官责备了!” 上次万在回廊里赤着脚追一只白猫,她的贴身丫鬟就被女官罚跪了两个时辰,膝盖至今还泛着青。
万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曲线优美的脊背在阳光下起伏,像一尾慵懒的鱼。“责罚什么的,我也经常这样对你,多几次也无妨吧?” 她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亮:“新尝祭啊……” 她坐起身,随手抓过搭在榻边的一件月白色单衣披在肩上,领口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那祭品里肯定有唐菓子吧?”
她说着,赤着脚就跳下矮榻,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单衣的下摆扫过地面,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
“万大人!” 侍女连忙爬起来,抓起旁边的和服就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喊,“新尝祭可不是用来做此等事的!那是祈求五谷丰登的大典啊!”
万却充耳不闻,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廊下的菊花正开得盛,她随手摘了一朵,别在耳后,鼻尖萦绕着花香,心里却满是对唐菓子的期待。
直到走到通往主殿的朱漆长廊时,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不是因为迎面走来的朝臣,也不是因为廊边侍卫投来的惊愕目光,而是因为长廊尽头的高台上,那个被众人簇拥,却又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
他斜倚在万人之上,**的上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四双猩红的眸子像淬了血的宝石,深邃得令人不敢直视。粉白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黑色的外衣随意地披在肩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他的姿态慵懒,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压,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尘埃。
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纯白色和服的少年,身姿笔挺,双手拢在袖中,正是里梅。他低垂着头,眼神恭敬,却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万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见过宫中最俊美的贵族公子,也见过战场上浴血的勇猛武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那四只眸子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又仿佛藏着翻涌的岩浆,让人恐惧,又忍不住被吸引。
这就是……今日祭祀的对象吗?
她听见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语气里满是敬畏和恐惧,可她却从那双眸子里,读出了另一种东西——寂寞。
一种站在云端,俯视众生,却找不到任何同类的寂寞。
大家都在干什么呢?
万看着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眼神却藏着恐惧的朝臣,看着那些大气不敢出的侍卫,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大家都不明白呢?
绝对的强者,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能懂他的,能陪在他身边的,能教会他什么是爱的……只有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疯狂地占据了她的思绪。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没有丝毫犹豫,万提着单衣的下摆,径直朝着高台上的两面宿傩跑了过去。她的动作太突然,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里梅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手悄然按在了腰间——那里并没有刀,但他的咒术足以在瞬间撕裂任何靠近的威胁。
可万却像是没看见他的敌意,她几步冲到两面宿傩面前,无视了周围倒抽冷气的声音,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他的头,将脸颊贴在他颈窝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狂热:
“没关系,有我在,你不寂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风都停了。朝臣们吓得脸色惨白,有的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看到血腥的场面。
两面宿傩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怀里的女人,四双猩红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仿佛被抱住的不是他,而是一块石头。
但里梅却动了。
“退下,贱婢!” 冰冷的声音伴随着一道锐利的冰刃破空而来,直指万的后心。他绝不容许任何人这样亵渎大人!
万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她猛地往后纵身一跃,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堪堪避开了那道冰刃。冰刃擦着她的单衣飞过,斩在身后的廊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木屑飞溅。
“该退下的是你吧?” 万站稳身形,仰头看着高台上的两面宿傩,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他身边的那个位置,会是我的!”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无形的斩击已经破空而至。
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既不是里梅的冰刃,也不是侍卫的刀。
那是两面宿傩的斩击。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随意地拂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粒尘埃。
“噗嗤——”
一声轻响。
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那里的单衣被划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染红了月白色的布料,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男人,只剩下惊愕和一丝不解。
“万大人!” 追过来的侍女看到这一幕,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抱住缓缓倒下的万,声音凄厉,“万大人——!”
两面宿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倒下的女人身上,四双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听着那声哭喊。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万。
仅此而已。
高台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侍女的哭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和远处传来的祭祀乐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某些人眼底的深渊。
还记得她吗,后面还会写她的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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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新尝祭·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