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时,两面宿傩已经坐在了茅草屋前的青石上。他指间转着短刀,刀刃划过空气带起细微的风声,可眼神却有些涣散,落在远处杂树林的枝桠上,半天没移开。
“啧。”他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把短刀扔在地上。刀身插进泥土半寸,寒光凛凛,可他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去练术式。
自从领悟领域的那天起,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以前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变强,怎么把那些敢叫他“畸形儿”的家伙踩在脚下,可现在……乱七八糟的声音总在脑子里打转,像一群吵吵闹闹的麻雀。他皱着眉按住太阳穴,猩红的眼瞳里满是烦躁。
望川汐子、隼人、望川弘树、望川千代……这四个家伙像藤蔓一样缠上来,甩都甩不掉。
他想起千代每次见他时,都会规规矩矩地行礼,蓝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递过来的点心永远用精致的木盒装着。算是这四个人里最安分的一个了。
可其他人呢?
隼人那家伙,永远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和服,黄短发乱糟糟的,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好像天塌下来都能笑着应对。上次居然敢拍着他的肩膀说“宿傩你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要不是看在千代和汐子的面子上,他早把那家伙的手拧断了。
弘树更过分,仗着是汐子的哥哥,三天两头来找他“切磋”。那家伙穿着剑士服,银发在太阳下晃眼,每次挥刀都带着风,嘴里还嚷嚷着“让你知道望川家的厉害”,结果每次都被他一拳撂倒,却还是不长记性,第二天照样来挑衅。
还有汐子……
两面宿傩的指尖顿了顿,想起那个总穿着白色和服的小姑娘。她的白发像初雪,黄瞳像琥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上次庙会上,她攥着他的手跑过灯笼长廊,手心的温度烫得他现在想起来,耳根还会发热。
可那丫头……是真的傻。
上次他随口说想吃城西的鲷鱼烧,结果第二天她就提着食盒站在茅草屋前,冻得鼻尖通红,却说“跑着来的,还热乎呢”。他当时没忍住,说了句“笨蛋”,她却以为是在夸她,笑得更开心了。
“一群奇怪的人。”两面宿傩低声骂了句,却没再捡起地上的短刀。他往后靠在茅草屋的木墙上,望着天上慢慢散开的云,心里那点烦躁不知什么时候淡了些。
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格格不入。他们笑的时候会露出牙齿,生气的时候会大声嚷嚷,开心的时候会互相分享点心。而他呢?从小就习惯了把情绪藏在黑色围脖后面,习惯了用戾气把所有人都推开。
可……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望川府的庭院里,阳光正好。弘树正提着一把闪着银光的短刀,在汐子面前转着圈炫耀。他穿着深蓝色的剑士服,银发束成高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青瞳里满是得意。
“看!这是我托人打造的新咒具,能增幅咒力三成呢!”他把短刀举到汐子面前,刀身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厉害吧?昨天试了试,劈石头跟切豆腐似的!”
汐子睁大眼睛,黄瞳里满是羡慕:“哇!好厉害!哥哥好棒!”她拍着小手,声音脆生生的,毫不掩饰崇拜。
被妹妹这么一夸,弘树顿时飘了。他昂首挺胸,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故意咳嗽两声:“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哥哥。”
他说着,又耍了个漂亮的刀花,“以后要是有咒灵敢靠近你,哥哥一刀就把它劈成两半!”
“嗯嗯!”汐子用力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歪着头问,“对了哥哥,如果说你和宿傩君打一架,你们两个谁会赢啊?”
弘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说:“当然是我啦!”他举着短刀比划了两下,“我可是望川家的长子,术式和咒具都是顶尖的,他一个穷小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有点虚。上次和两面宿傩“切磋”,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一拳打在了肚子上,疼了好几天。
汐子却信以为真,又开始用力鼓掌:“哥哥好厉害!”
“咳咳。”廊下传来一声轻咳。望川老爷正坐在藤椅上喝茶,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敲桌面,慢悠悠地说,“人家比你厉害多了。”
弘树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煮熟的虾子。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父亲:“爹,您怎么也帮外人说话啊……”
望川老爷放下茶杯,用扇子指了指他:“我只是说实话。上次难道不是你被人家一拳撂倒,回来喊了三天肚子疼?”
“那、那是我大意了!”弘树涨红了脸辩解,可声音越来越小。他看了眼旁边眨巴着眼睛的汐子,终于泄了气,挠着后脑勺嘟囔,“算了……确实,宿傩那家伙比我强。不过只是一点点哦!真的只有一点点!”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一点点”的距离,像是在说服自己。
汐子愣了一下,乖乖地点点头:“哦,这样啊。”她其实不太懂谁更厉害,只是觉得如果宿傩君赢了,好像也挺不错的。
望川老爷看着儿子那副嘴硬的样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起身走到弘树面前,用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输了就输了,承认别人厉害有那么难吗?”
“唔!”弘树捂着脑袋,委屈地说,“知道了爹……”
“不过。”望川老爷话锋一转,眼神柔和了些,“知道自己不如人,才会想着变强,这不是坏事。”他拍了拍弘树的肩膀,“以后多向人家学学,别整天就知道耍嘴皮子。”
弘树低下头,小声应着:“嗯。”
汐子看着哥哥和父亲,突然笑了。她觉得这样真好,哥哥虽然有点鲁莽,可很诚实;父亲虽然严厉,可很温柔。还有宿傩君,虽然看起来很凶,可会陪她逛庙会,会给她买樱饼。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暖暖的光。她想起两面宿傩粉短发下的红瞳,想起他被自己扑进怀里时僵硬的样子,脸颊不知不觉又红了。
不知道宿傩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茅草屋里,两面宿傩打了个喷嚏。他皱着眉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人在念叨他。他抬头看向望川府的方向,阳光正好,风里好像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莫名其妙。”他低声骂了句,却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或许,该去望川府附近转转。就当是……消食。
他捡起地上的短刀,刀身映出他泛红的耳根。阳光落在他的粉短发上,那抹红色比平时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