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攥住的瞬间,两面宿傩像是被烫到般绷紧了脊背。
汐子的手指纤细冰凉,带着病中的虚软,却攥得异常执着。那点力道根本算不上束缚,可他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油灯的光晕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能看见细细的青色血管,像易碎的玻璃。
他垂着眼,猩红的瞳孔在昏暗中缩成一点。该怎么办?
甩开她?指尖刚动了动,就看见她眉头又皱起来,呼吸也跟着乱了半拍,像是要被惊扰的幼鹿。他猛地顿住动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要是真把她弄醒了,看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指不定要怎么笑他。
可就这么被她攥着?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床边?
两面宿傩喉结滚动了两下,视线扫过她泛红的脸颊。烧还没退,嘴唇却干得褪了色,小幅度地翕动着,不知道在呓语些什么。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巷口,她也是这样穿着白和服,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了他就往身后藏,白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像团蓬松的雪。
那时候他怎么说来着?好像是骂了句“挡路”,还把她推得踉跄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撞,闷闷的。他该担心吗?这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两面宿傩什么时候会担心别人?更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轮得到他来操心?
拉不下这个脸。
那……嘲讽她几句?比如笑她笨,不知道添衣服,活该生病。可话到了嘴边,却看见她眼尾沁出的一点湿意,像是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他忽然想起隼人说过,汐子哭起来的时候,黄澄澄的眼睛会肿成核桃,抽抽噎噎的,看着特可怜。
要是现在嘲讽她,她醒了肯定会哭吧。
两面宿傩站在原地,像尊生了锈的石像。脑子里的念头拧成一团乱麻,那些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尖锐和防备,此刻都变得钝乎乎的,连带着浑身的戾气都收敛了几分。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比面对诅咒更麻烦的,是一个生病的小姑娘。
“喂,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干嘛?”
隼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他一跳。只见隼人抱着个木盆从门外进来,青色和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还沾了点水渍。
他见宿傩僵在床边,被汐子攥着手腕也不知道动,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绿瞳里写满了“没救了”。
“起来起来起来!”隼人放下木盆,伸手就去扒拉宿傩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掀翻,“你站这儿当门神呢?没看见人家姑娘难受得紧?”
宿傩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手腕顺势从汐子手里抽了出来。
小姑娘大概是睡得沉了,手指无意识地松开来,虚虚地搭在被角上,眉头却舒展开了些,像是少了什么束缚,呼吸也匀净了几分。
两面宿傩站稳脚跟,刚想发作,就看见隼人从盆里拧出条湿毛巾,动作轻柔地往汐子脸上敷。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熟练,甚至有点笨拙,可指尖碰到她脸颊时,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儿,像是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你看啊,”隼人一边轻轻给汐子擦着脸,一边斜睨着宿傩,声音压得低低的,“作为一个男人,得知冷知热,得有怜香惜玉的心,懂不?学学我,嗯?”
他说着,还得意地挑了挑眉,像是在炫耀自己多有经验。
两面宿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他看见隼人擦到汐子嘴角时,特意放慢了动作,生怕弄醒她;看见他把毛巾重新浸到冷水里时,会先自己试了试温度,确定不冰了才再拧干;看见他做完这一切,还顺手掖了掖汐子被角,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原来……这就是怜香惜玉。
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装腔作势的讨好,也不是逢场作戏的温柔,而是实实在在的、放在心尖上的在意。就像弘树每次出门,都会记得给汐子带她爱吃的;就像千代看隼人衣服破了,会悄悄拿去缝补,还不让他知道。
“怜香惜玉?”两面宿傩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干涩,“那我难道要对每个女人都温柔?像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他见过镇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少爷,对谁都笑得春风满面,转头就把人家忘在脑后,他最瞧不起那样的人。
隼人刚把毛巾放回盆里,闻言瞥了他一眼,绿瞳里闪着促狭的光:“我可没这么告诉你。”他走到宿傩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笨死了,你在意哪个女生,就对哪个女生好呗。这还用教?”
在意哪个女生,就对哪个女生好。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咚”地一声投进两面宿傩心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猛地想起很多事。
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红着眼。
以前他只当是小姑娘娇气,一点小事就哭鼻子。可现在想来,那些时候,好像都有他的影子。他冲她发脾气的时候,他故意不理她的时候,他对她毒舌说毒话的时候……
她是因为自己才哭的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两面宿傩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了,酸溜溜的,又有点发软。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从小到大,除了打打杀杀和忍饥挨饿,从没人会为他哭,更没人会把他放在心上。
可汐子……好像不一样。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床上的小姑娘。油灯的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原本苍白的嘴唇,在刚刚隼人擦过之后,染上了点水润的粉色。
她睡得很安稳,大概是烧退了些,小脸上的潮红淡了不少。
两面宿傩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像风拂过水面,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头顶上方,犹豫了半天,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散落在枕头上的白发。
软软的,像棉花糖。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戾气,不是烦躁,也不是防备,而是一种很陌生的、暖暖的感觉,像冬天里不小心蹭到的炭火,明明烫得人想缩手,却又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
有点……喜欢?
这个词跳进脑子里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猩红的瞳孔微微张大,看着汐子恬静的睡颜,耳尖却不受控制地
开始发烫,连带着脖子上的黑色围脖都显得有些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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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