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的纸窗糊得不算严实,晚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卷得烛火明明灭灭。两面宿傩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面前堆着几本泛黄的咒术古籍,纸页边缘已经发脆,稍一用力就可能碎成渣。他手指捏着书页的力道却很轻,宽大的白色和服袖子垂落在地,被烛火映出晃动的阴影。
他其实没怎么正经学过咒术。小时候在街头被人追着喊“畸形儿”时,只知道凭着一股蛮力把人揍趴下;后来遇到芽衣,才跟着学了几招粗浅的,用来对付纠缠不休的咒灵。这些古籍还是他从芽衣那里顺来的,其实后来弘树也送了他几本,当时那家伙瞪着眼睛说“你不是懂点咒力吗?看看能不能帮汐子找点法子”,语气冲得像要打架,眼里的焦急却藏不住。
宿傩翻书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咒符,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古籍里记载的诅咒大多是些常见的类型,被怨灵附身、遭人下咒反噬……可汐子身上的不一样。他上次无意间触碰到她手腕时,感受到的咒力阴冷又诡异,像缠在骨头上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往深处钻。
“啧。”他低低地咂了下舌,把手里的书扔回堆里。纸页相撞发出哗啦声,在安静的茅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这诅咒难除,甚至可能根本找不到解法,可指尖划过那些“无解”“必死”的字眼时,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往后靠在土墙边,扯了扯脖子上的黑色围脖,遮住半张脸。月光从纸窗的破洞漏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小块亮斑。真不知道那诅咒到底有什么影响,汐子看起来除了比同龄孩子瘦弱些,好像也没什么异常。要是仅仅是身体不好……他望着屋顶的茅草,轻轻叹了口气,那就谢天谢地了。
门外突然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是轻快的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隼人。那家伙总是这样,走路像踩着弹簧,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宿傩,你在找汐子的那个诅咒?”隼人掀开门帘走进来,青色的和服上沾了点泥土,大概是刚从望川府回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古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蹲下来拿起一本翻了翻,“这些书我之前也看过,没什么有用的记载。”
宿傩没抬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隼人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坐到他对面,挠了挠头说:“刚才去望川府,千代给我缝了个新的腰带,你看……”他献宝似的解下腰间的布带,上面绣着几朵浅粉色的樱花,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心做的。
宿傩瞥了一眼,突然开口:“对了,你另找个房子,和千代住那吧。”
隼人愣了一下,眨眨眼:“啊?为什么啊?这茅草屋住着挺好的啊。”
“新婚小夫妻别来我这卿卿我我。”宿傩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推,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每天看着你们腻歪,眼睛都要瞎了。”
隼人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凑过去挤眉弄眼:“哦——我知道了,是单身男的嫉妒么?”
两面宿傩猛地抬眼,猩红的瞳孔里瞬间燃起戾气,像被惹毛的野兽:“你说什么?”
隼人吓得赶紧往后缩了缩,双手摆得像拨浪鼓:“没、没什么!我这就去找房子!”他太清楚宿傩的脾气了,这眼神要是再持续几秒,自己恐怕就要被揍得满地找牙。
宿傩瞪了他半晌,见他识趣地闭了嘴,才冷哼一声移开目光:“现在就去收拾你的东西,和你老婆搬出去。”
“那个……”隼人的脸颊一下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泛着红,他挠了挠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别用‘老婆’这种话,我会害羞的……”虽然他早就认定了千代,可被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宿傩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这家伙的脸皮明明厚得像城墙,偏偏在这种时候装纯情,真是莫名其妙。
隼人倒是行动力十足,一听他没再反对,立刻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他的行李不多,几件换洗衣物,一把用了多年的短刀,还有千代之前给他做的几个饭团,用布包着小心地放进竹篮里。收拾完还不忘回头叮嘱:“宿傩,我找到房子会告诉你的,以后有咒灵作祟记得喊我啊!”
宿傩挥挥手,懒得理他。
等隼人拎着竹篮走出茅草屋,脚步声渐渐远去,茅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烛火还在跳动,古籍堆在地上,月光从破洞漏进来,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宿傩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茅草屋好像变大了些,空旷得有点让人不习惯。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望了望。小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家还亮着灯火,像黑夜里的星星。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皱了皱眉,转身回到屋里,把那些古籍一股脑地塞进墙角的木箱里,然后躺到榻榻米上,扯过薄被盖在身上。
刚闭上眼没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的步子很轻,带着点犹豫,一下一下踩在泥地上,像小猫在试探着往前走。
宿傩睁开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门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白色的身影探了进来。汐子穿着一身雪白的和服,裙摆上绣着的银色桔梗花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布包,大概是来给他送点心的。
“宿傩君,”她踮着脚尖走进来,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不由得歪了歪头,“隼人哥哥呢?我还以为他在你这儿呢。”
两面宿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语气平淡:“搬走了。”
“为什么呀?”汐子走到他面前,把布包放在地上,小脸上满是疑惑,“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她记得以前来找宿傩时,总能看到隼人在院子里劈柴,或者坐在门口擦刀,今天怎么突然就搬走了。
“他和千代住一起。”宿傩看着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沉了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还有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意,“他走了,你不高兴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隼人搬走是他提出来的,可看到汐子追问原因,心里却莫名地冒出点火气。
她是不是舍不得了?
汐子听到这话,赶紧摇了摇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没有不高兴呀。”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隼人哥哥搬走了,以后就不能经常看到他和千代姐姐在一起了,不过……她抬头看向宿傩,眼睛亮晶晶的,“这样宿傩君就不会觉得吵了吧?”
宿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勉强,只有纯粹的关切。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突然就散了,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别过脸,扯了扯黑色围脖遮住发烫的耳根,声音闷闷的:“嗯。”
汐子见他不生气了,顿时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打开手里的布包:“我给你带了羊羹,千代姐姐做的,可甜了,你要不要尝尝?”
烛光下,她的笑容像刚剥开的糖块,甜得晃眼。宿傩看着她递过来的羊羹,突然觉得这空旷的茅草屋,好像也没那么难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