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望川家山脚的紫阳花枝上时,隼人已经攥着油纸包在石阶下徘徊了三圈。纸包里的麦芽糖是他用攒了半个月的钱买的,糖块被阳光晒得微微发软,透过薄纸能摸到黏腻的纹路——就像他此刻的心跳,又烫又乱。
“小汐子!”看见粉白相间的和服裙摆从树后闪出来,隼人赶紧把糖纸往身后藏了藏,手指却因为紧张攥出了汗,“你怎么才来?”
汐子抱着个竹编小筐从石阶上跑下来,筐里装着半筐红得发亮的樱桃。她看见隼人就停住脚步,扎着双丫髻的脑袋歪了歪,露出两颗小虎牙:“隼人哥哥,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隼人这才想起藏在身后的糖,慌忙递过去:“给你的,麦芽糖,甜得很。”他故意把声音放得轻快,像是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耳根却悄悄红了。
汐子眼睛一亮,丢下竹筐就扑过来抢油纸包。她的手指短胖,剥开纸时沾了满手糖渍,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唔……好吃!”
隼人看着她沾着糖渣的嘴角,心里那点紧张慢慢松了些。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小汐子,你最近见得到你千代姐姐吗?”
“嗯啊嗯啊!”汐子用力点头,“姐姐昨天还教我折千纸鹤呢,说要送给……”她突然停住,眨着大眼睛看隼人,“不能说!姐姐说这是秘密。”
隼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送给谁?难道是别的公子哥?他赶紧按住跳得发慌的胸口,挤出个自以为和善的笑:“那她最近……心情好吗?”
汐子又塞了块糖进嘴,含混不清地应着:“好呀,昨天还笑了呢。弘树哥哥说姐姐像是捡到了宝贝,整天对着窗外发呆。”
窗外?
晨雾正从飞檐上漫下来,像层薄纱裹着那些黑瓦白墙。他突然想起赌场那天,千代被西村辉按在柱子上时,鬓角的碎发沾着泪,而他挥刀砍下去的瞬间,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除了惊惶还有点别的什么——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点奇异的亮。
“好,那就……”隼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帮我告诉千代,在赌场救她的那个男生,对她有意思!”
话说出口的瞬间,他的脸烫得能煎鸡蛋。原本排练了半夜的“我喜欢你”,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这句含糊的“有意思”。他偷偷瞟了眼汐子,见她正舔着手指上的糖渣,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没说太直白,不然岂不是玷污了这小丫头的纯洁心思。
“有意思?”汐子突然停下动作,歪着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点糖屑,“是什么意思呀?像我喜欢好吃的那样吗?”
隼人吓得差点跳起来,慌忙摆手:“不是不是!”他挠了挠头,脸上的热意还没退,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就是……就是想跟她做好朋友啦!对,做好朋友!”
“哦——”汐子拖长了调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她把最后一块麦芽糖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糖渣,“那我先回去啦,姐姐该找我了。”
“哎等等!”隼人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过去,“这个也给你,腌梅子,配茶吃很爽口。”其实是他娘昨天特意腌的,说望川家的小姐们或许爱吃。
汐子接过布包掂了掂,笑嘻嘻地鞠了个躬:“谢谢隼人哥哥!”说完就抱着竹筐往石阶上跑,粉白的裙摆扫过沾满露水的草叶,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隼人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手心里全是汗。他靠在樱花树上长出一口气,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像是刚跑完十里山路。做好朋友也好,他想,总比连话都没得说强。至少……至少能多见她几面。
望川府的后院种着大片花,蓝紫色的花瓣被晨露洗得发亮。千代坐在廊下的竹席上,手里捏着只刚折到一半的千纸鹤,纸角被指尖攥得发皱。
“姐姐,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汐子的声音从月亮门那边传来,伴随着竹筐磕碰石阶的轻响。
千代赶紧把千纸鹤藏进和服袖袋,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漾起温柔的笑:“跑哪儿去了?母亲刚才还问你呢。”
汐子扑到她腿上,把竹筐往地上一放,献宝似的掏出油纸包:“是隼人哥哥给的麦芽糖,超甜的!”她仰着脸看千代,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琉璃,“姐姐,你还记得那个在赌场救你的男孩子吗?”
千代的指尖猛地一颤。
赌场那天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西村辉带着酒气的手掐着她的手腕,赌场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而那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突然冲出来,手里的刀闪着冷光,脸红得像被火烧过。
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只听见西村辉的惨叫和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后来她才知道,西村辉当场就断了气。父亲派人去查过,说那少年是山下村庄里的,叫隼人,跟那个“怪物”宿傩走得很近。
“记得,怎么了?”千代的声音有点发紧,她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指尖触到滚烫的耳垂。
汐子往她怀里蹭了蹭,小手揪着她的和服腰带:“今天他找到我,说让我给你转告一件事。”
廊下的风突然停了,紫阳花的香气漫过来,带着点甜腻的热。千代觉得心跳像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汐子沾着糖渣的嘴角,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要说什么?还是……
“他说想和你做好朋友。”
汐子的声音清脆,像冰块敲在瓷碗上。
千代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空落落的。她望着廊外开得正盛的花,蓝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原来……只是想做朋友吗?
也是,她想,自己是望川家的三女儿,他是村里的穷小子,怎么可能有别的心思。那天他脸红,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女孩子被欺负,慌了神吧。
“姐姐?”汐子见她不说话,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膝盖,“你不说话,是不是不想呀?”
千代回过神,赶紧摇摇头,嘴角扯出个温和的笑:“没有,怎么会不想。”她抬手摸了摸汐子的头发,指尖有些发凉,“下次见他,告诉他,我答应他。”
“太好了!”汐子欢呼着从她腿上跳起来,“那我去找弘树哥哥玩啦!”
看着妹妹跑远的背影,千代重新从袖袋里掏出那只千纸鹤。纸是她特意选的,淡粉色,上面印着细碎的樱花纹。她原本想折满一百只,找个机会送给隼人,谢谢他那天出手相救。
现在看来,或许没必要了。做好朋友,送千纸鹤好像太郑重了些。
她把千纸鹤摊在手心,轻轻叹了口气。风又起了,吹得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廊下的竹席上,像撒了把碎紫水晶。
三天后的傍晚,隼人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劈柴,忽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隼人哥哥!”
他回过头,看见汐子正从田埂上跑过来,手里挥着块粉白色的手帕。隼人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起一串火星。
“小汐子,你怎么来了?”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声音都有点发飘。
汐子跑到他面前,把帕子递过来:“姐姐让我给你的。”那是块绣着花的手帕,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绣的。
隼人接过帕子的手抖得厉害,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熏香,和他想象中千代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你姐姐……她说什么了?”
“姐姐说,她可以和你做好朋友。”汐子仰着小脸,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说隼人哥哥想跟她做好朋友,姐姐想都没想就答应啦!”
她嘻嘻的笑着,仰着小脸,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做……做朋友?”隼人愣在原地,手里的手帕差点掉下去。他皱着眉看向汐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这个?没说别的?”
“没有呀。”汐子摇摇头,有点不解地看着他,“隼人哥哥,你不是让我转告说想做好朋友吗?”
隼人这才反应过来,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你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去做……我明明让你说,我对她有意思……”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汐子挠了挠头,小脸上写满了困惑,“有意思就是想做好朋友呀,这是隼人哥哥你亲口告诉我的,难道我说错了吗?。”
隼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汐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消了。也是,这么小的孩子,哪懂什么“与对方有意思”和“喜欢好吃的”的区别。
“算了算了。”他摆摆手,脸上露出点沮丧,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做朋友就做朋友吧,总比以前强。”至少,以后能光明正大地去找她了。
他把帕子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贴身的地方,指尖还能摸到布料柔软的纹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田埂上,像个傻呵呵的惊叹号。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嗤。
隼人转过头,看见宿傩正靠在老槐树上,手里把玩着根草叶。他穿着那件宽大的白和服,粉色短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看着隼人,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无语”——那表情像是在说:让你表白你不说,非要绕圈子,活该只能做朋友。
隼人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好歹是进步了嘛……”
宿傩没理他,把草叶丢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谁知他刚迈出一步,原本站在隼人身边的汐子突然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冲了过去。她跑得太急,裙摆都飞了起来,在隼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子扑向了宿傩的后背。
“大哥哥!”
清脆的喊声划破傍晚的宁静。
隼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手里的斧头还在地上滚了两圈。他看见汐子紧紧抱住宿傩的腰,小脸埋在他宽大的和服后领里,像只找到了依靠的小兽。
而宿傩——那个从小被人骂畸形、连村里的狗见了都绕道走的少年,那个总是把自己裹在宽大和服里、四只眼睛里永远带着疏离的宿傩,此刻竟僵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他最外侧的那对胳膊微微抬起,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四只眼睛里写满了震惊,睫毛都在微微发颤。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把白和服染成了暖黄色,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突如其来的慌乱。
隼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田埂上的风吹过,带着稻穗的清香,却吹不散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谁也不知道,被全世界排斥的少年突然被一个温暖的小身子抱住,会是什么反应。
很好,宿汐感情线应该快了,隼代第一步已经完成啦![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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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