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的夜风带着柏油路面被晒透后的余温,混杂着电车驶过的轰鸣与街角居酒屋飘来的烧肉香气。
凑桂苓被羂索牵着往前走,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像踩在晃动的棉絮上。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映得那双迷茫的眼睛忽明忽暗。
周围的人潮熙攘,穿着西装的上班族步履匆匆地走向车站,少年少女勾肩搭背地笑着走过,还有推着小吃车的老人在街角吆喝——这一切都和静冈截然不同,鲜活得像要从画里溢出来。
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这场热闹,连声音都模糊不清。
“这里人很多,”羂索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不过很快,就不会这么热闹了。”
凑桂苓没接话,她的注意力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画面攫住了。
那是一个和式庭院,樱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簌簌落下。
一个穿着淡紫色和服的女人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针线绣着什么,阳光落在她温柔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看到“她”跑过去,女人抬起头,放下针线笑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带着刚绣过丝线的微涩触感。
“慢点跑,仔细脚下。”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浸了蜜的温水。
就在这时,一个黄发的年轻银发男子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碗冰镇的汤,他笑着把其中一碗递给那个被称作“姐姐”的女人,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她”乖乖地接过男人递来的另一碗酸梅汤,指尖触到冰凉的碗壁时,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烟,倏地消失了。
凑桂苓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阵尖锐的疼。
姐姐?银发的男人?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熟悉?那个庭院,那碗汤的冰凉,甚至女人指尖的温度,都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怎么了?”羂索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浅淡的瞳孔里映着她苍白的脸。
“没……没什么。”凑桂苓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发颤。她不敢承认,刚刚那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姐姐”两个字。
羂索没再追问,只是重新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他们穿过喧闹的十字路口,走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弄。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侧建筑的窗户透出零星的光,墙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
就在这时,另一段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脑海。
是在一片开阔的练武场,阳光炽烈得晃眼。一个穿着深蓝色剑士服的年轻男人正挥着木剑练习,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带着爽朗的笑,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又来看我练剑?”男人把木剑扛在肩上,大步走到“她”面前,语气咋咋呼呼的,“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告诉哥哥,不管是谁,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账!”
“她”仰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我就是来给你送水的。”说着,举起手里的竹筒。
男人接过竹筒,仰头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他放下竹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力道有点大,却带着说不出的亲昵。“还是我们家小不点最疼我。”
画面再次碎裂,像被打碎的琉璃。
凑桂苓的眼眶突然热了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沿着脸颊滑落。她抬手去擦,指尖触到滚烫的泪珠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会哭?
那个剑士服的男人,那个自称“哥哥”的人,又是谁?为什么一想到他爽朗的笑,她的心就像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
“你在哭?”羂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停下脚步,伸手想要碰她的脸颊,却被凑桂苓猛地躲开了。
“我没有!”她别过脸,用袖子用力擦着眼泪,可那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
陌生的情绪在心里翻涌,有温暖,有依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像是被遗忘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被硬生生挖了出来。
羂索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却没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巷弄的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废弃的神社,朱红色的鸟居已经斑驳褪色,上面爬满了蛛网。
月光穿过稀疏的树枝,在地面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网。
就在踏上广场的那一刻,最清晰的一段画面猛地击中了她。
不再是阳光明媚的庭院,也不是喧闹的练武场。
是在一片安静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眼缝。视线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四眼四臂的男人就坐在床边,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平日里总是带着残忍笑意的嘴角,此刻却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双总是盛满暴戾与轻蔑的红色竖瞳,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痛苦,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他伸出其中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像他会做的事。那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却异常温暖。
然后,她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进鬓角。
是泪吗?
那个男人,也会哭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他突然俯下身,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的唇上。那吻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
但似乎立刻失去了意识,只是隐约听见了什么。
“等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等着我……”
画面在这里戛然而止。
凑桂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嘴唇上甚至还残留着那虚构的吻的温度。
不……不是的……
她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是凑桂苓,是静冈县立高中的高二学生,她的记忆里只有父母的唠叨,井上霖的抱怨,还有齐藤同学……没有什么四眼四臂的男人,没有什么会哭的恶鬼!
可为什么……为什么那滴泪的温度那么真实?为什么那个吻落在唇瓣上的触感,清晰得让她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另一段更久远的画面,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慢慢浮了上来。
是在一座破旧的庙里,佛像的金身已经斑驳,露出里面灰暗的木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的苦涩。一个四眼四臂的少年靠坐在佛像的底座上,白色的和服被鲜血染得通红,左臂伤口还在不断渗出血液。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平日里的戾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抱着一个巨大的药罐子,快步跑到少年面前,小心翼翼地放下罐子,然后跪坐在他身边,从怀里掏出布条和药膏。她的动作很快,却很轻柔,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温水擦拭他手臂上的伤口时,甚至会下意识地放轻力道。
“滚开。”少年睁开眼,猩红的眸子里带着点不耐烦,却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臂。
“这个药凉凉的,不会很疼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
少年嗤笑一声,没再说话。月光从破庙的屋顶漏下来,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凑桂苓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溢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看到那个画面,她会觉得那么难过?为什么看到少年受伤的样子,她的心会疼得快要裂开?
是因为那个叫汐子的女生吗?
是汐子的记忆,汐子的情绪,所以才会让她这样失控吗?
可是……为什么啊?
凑桂苓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试图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赶出去。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疼,可心里的钝痛却丝毫没有减轻。
真的……不是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压了下去。她怎么可能是那个梦里的汐子?那个和四眼四臂的怪物纠缠不清的女人?
可羂索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多谢你爱上了宿傩”。
宿傩……
我爱他?
怎么可能!
凑桂苓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了齐藤同学。
他总是一副冰山脸,看上去难以接触,但其实会把最甜的那颗糖递给她,因为他不对别的女生这样,有时候她会想着,齐藤同学是不是喜欢自己,心里就会开心。
那才是她喜欢的人,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是属于她凑桂苓的青春。
可为什么……一想到那个叫宿傩的男人,想到他落在额头上的吻,想到他说“等我”时的语气,她的心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
她蜷缩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浑身发抖。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那些不断涌现的画面和翻涌的情绪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羂索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浅淡的瞳孔里映着她崩溃的样子,像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巷子里的风渐渐凉了下来,吹得凑桂苓打了个寒颤。
她慢慢停止了哭泣,只是还在不停地抽噎着,眼眶红肿得像核桃。
她抬起头,想问问羂索,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眼前空空如也。
刚刚还站在那里的羂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凑桂苓愣住了,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两侧是高耸的建筑,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月光被切割成破碎的形状,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中没有了新宿的喧嚣,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风吹过巷弄,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哭泣。
她一个人,在这片陌生的黑暗里。
呜呜呜桂苓。
其实桂苓蛮可怜的,被莫名其妙被汐子夺舍,结果还和傩傩不一样,啥也不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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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梦一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