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日光灯管接触不良,偶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白先生墨镜后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想起破晓创立的时候,几个热血的孩子外加他这个老头在全羊馆里举杯畅饮,那天,张笑远定下了一条规定:凡成员之难,无论山高水远,代价几何,必倾力相助。
大家虽然半醉半醒,但这条规定,却深深刻在了每一个成员的心里。也正是这条规矩,像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当年漂泊无定的他。
他这辈子,在江湖飘零,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像他这种要饭的瞎汉,哪天要是跟谁结了仇,死在了大街上,估计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但他知道,破晓会找到他,给他弄个像样的坟,还会想办法替他报仇。这就是一直藏在他心里,那早就被时代冲刷得、模糊不清的江湖义气。
哪个走江湖的,不看重这个呢?
所以,既然张笑远把这那小闺女带来了,意思很明显,她已经是“自己人”,那么,一切危险已不再考虑范围,他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边上,张笑远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的插曲影响,破晓六个人好久没聚齐了,他感到很是兴奋,向前迈出了一大步,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然后充满激情地对大家宣布:“那么,接下来我要跟你们说的第二件事,是一个新任务,”他看向南希,“帮助我们未来的新成员张南希,找到温家少爷温雪生。”
说着,他拔高了声音:“破晓第三条规定,团结伙伴,把伙伴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他手臂一挥,像是要劈开眼前的阻碍,“既然车轱辘陷入了烂泥地里,那么我们这些人,就得一起使劲,把它给拽上来!”
孙红和孙紫对视一眼,没什么表情,但站姿更挺直了些。释行和尚双手合十,默念佛经。宫教授推了推眼镜,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白先生不出声,算是默认。
南希受宠若惊,双眼瞪得滚圆,却说不出一句话。她自认为见多识广,却还真没见过这场面这架势。之前张笑远那一套激情澎湃的理想主义理论,让她尴尬到想找个洞钻进去,可现在竟让她有些震撼、有些感动……
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挠了挠头,笑了下,半天挤出俩字:“谢谢。”
*
密室。
光线忽明忽暗。
地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动不动,一看便是失去了意识。
温雪生蹲在他边上,手里紧紧抱着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手心隐隐出汗。
他已经对着话筒连说了三个“喂?”,可听筒里仍然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
没回应。
难不成是因为没有信号?
这地方太隐秘、太偏僻,信号覆盖不了?
不对。就在不久前,他明明看见那个看守他的中年男人,拿着大哥大打过电话……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右眼皮跳了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印象里,每当他眼皮这么跳,紧接着就没遇到过好事。
他的家庭医生曾告诉他,科学来讲,这是精神紧张导致的眼睑痉挛,源于对事情的负面预设。
他觉得医生说得有道理,并且,对自己这样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如此迷信感到羞耻。于是,这次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尽量保持平静和理智,然后,他准备挂断这通没意义的电话。
就在拇指即将按下结束键的那一刻,电话那头突然有了动静。
那是一种带着惊讶与玩味的声音:
“哦?”
这个声音……
温雪生的心口一缩,这个声音不属于温沙城堡里的任何人!
可他明明是拨通的温沙城堡前厅的电话!
温雪生立马意识到危险,指尖微微用力,想立刻挂断电话,可心里又莫名涌出一种好奇,就像小钩子那样隐隐牵扯着他,让他没有真的按下挂断键。
“温雪生呀?”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笑意,“真有意思,看来我小瞧……”
对方的话没说完,听筒里便传来了急促的盲音:“嘟嘟嘟——”
温雪生最终还是没敢听下去,他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轻轻打颤,意识又短暂地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次绑架。
黑暗,窒息,还有铁锈的味道,和现在一样……
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拜托那些画面。
他告诉自己,他必须镇定,还有,必须思考。
首先,为什么他的电话会是一个陌生人接的?
串线?
不可能这么巧。
他颤颤地翻看手里的大哥大,突然想到,以前,宫教授跟他闲聊时提过的一些课外小知识:有些非法分子会利用技术改装电脑、电话等电器,从而用来窃听或者劫持信号。
难道这个大哥大被改装了?
不管拨什么号码,最后都会联接到那个人那里?
事情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复杂。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无形的巨网中,而收网的线,被紧紧握在那个接电话的人手里。
可是他还不能放弃。那团因为一句“小生生”而燃起的火焰,并没被眼前的情况吓到熄灭。
上次见南希时,她跟那个张笑远在一起。两人靠得很近,有说有笑,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她到底是不是在玩弄他?这个疑问像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口。
她不解释清楚,他就没法瞑目。
或许是这团火气给了他一些力气,他混沌的脑子竟然清楚了些。他想到李管事曾给他搜集到的,那一大摞关于“红发女鬼”的资料,每一页他都认真看了,几乎能背下来。
里面写着,红发女鬼一般在晚上活动,但是有人推测她白天其实也活动,只是会换一个身份隐藏自己。
他又想起南希打扮得靓丽夺目,混在碧海阁面试当明星的小女孩里;还有,她曾经装成怯生生的农村女孩,低着头,提着水桶,在温沙城堡里做保洁……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他一边想,一边把视线定在了水泥地,那昏迷的中年男人身上。
等等,这人的身材比他壮不少……
不管了,他把犹豫甩出身体,手下动了起来,动作虽然笨拙,却十分坚决。
只见他一件一件把那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先是外套,然后是裤子,最后是里面那件黑色毛衣。
约莫五分钟后,一个穿着不合身黑西装的身影,压着脑袋,步伐很慢地走出了密室。
外面是一片堆满杂物的空地,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厂房。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高高的屋顶破开了好几个不规则的大洞,透过这些洞,抬头就可以看到深黑色的天和几颗稀疏的星星。
温雪生在密室里已经不知道时间,心想原来是晚上了,怪不得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朝外面喊人,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正想着,他突然听到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心里一颤,立马蹲下身子躲到一个破铁皮后面,然后探出半只眼睛循声张望。
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台巨大的废机器。机器旁边好像蜷着两个睡死过去的小打手。
原来是打呼噜的声音……
温雪生舒了口气,又慢慢地从破铁皮后面走出来,视线却一直没离开那俩打手。
其中有个小流氓,温雪生还记得,那是第一次用冷水泼他脸,用盆子砸他头的那个。
他有火气,一时也想找个盆,狠狠砸过去。
不过也只能想想,他很快就靠着理智转过身,计划彻底逃出这个地方。
腿脚因长时间的捆绑还有些麻木,他强忍着不适,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散落的碎砖、断裂的金属零件和不知名的垃圾,朝着厂房大门的方向挪去。
厂房外,一片无边的黑暗。
月光很冷清,把他摇晃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扭曲。
周围,枯草一块一块的,长得有半人那么高;远处,几棵早已死去的大树,枝干狰狞地伸向天空,像鬼一样。
在温雪生视线所能到达的最远处,隐约有些连成模糊一片的微弱灯光,那应该是城市的方向。
他想,看来这个厂房离城市比较远,如果刚才接电话的人在济东市里的话,不会这么快赶过来找他。
他还有逃跑的时间。
尽管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走得也很慢,但他相信,只要小心,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回去,一定!等到了市里,找到一部安全的电话,联系到温沙城堡,一切就好说了。
他充满着希望,咬紧牙关,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杂草和土地上。
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凉意,却让他精神振奋。
然后,就在这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水流冲击地面的声音。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重睡意的话声突兀地响起:
“喂,你去哪儿啊?里面那大少爷还醒着吗?”
宝宝们,周六日都不更哈 周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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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