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一上午的天忽然狂风大作,食堂门口的帘子被风吹的翻飞乱舞噼啪作响,人们被这股强烈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转头看去,只见外面天地都变了颜色,高耸的树枝压弯了腰。
“起风了!”
“好大的风!”
“我的天呐,外面天都黑了,这还是中午吗!”
食堂各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语气中没有丝毫惊惧,全然是对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期待和兴奋,如同学生时期忽然停电的晚自习。
伴随着人们心中隐秘的雀跃,呼啸的风愈发肆虐,吹翻了室外的垃圾桶,纸巾和塑料袋在空中乱舞,心中那点雀跃似乎也变成鸟飞进狂风里,歇斯底里,群魔乱舞。
李理发泄似的短暂“啊”了一声,以放松到近乎摆烂的姿态靠在沙发靠背上,干嚎道:“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啊!”
陈薇托着腮摇摇头,“以你我现在的资质,飞升简直难如登天啊。”
林染提出灵魂疑问:“所谓的自由究竟是什么?”
李理挠了挠脑袋:“就我而言,有钱有闲就是自由。”
陈薇:“ 1。”
正发呆望着落地窗外的芦笋闻言忽然感觉耳膜跳动了一下,她转移视线,扭过头来听三人聊天,关于自由的畅想各不相同,却都那般美好。
芦笋想到她唯一的好朋友蘑菇,同时也是大她十二岁的邻居家姐姐,她所追求的自由似乎与这三个新人类有所不同,前者追求的自由是心灵的解脱,后者则是不受世俗束缚的肆意洒脱。
在她十三岁那年春天的某个午后,蘑菇背着约半人高的巨大背包敲响了她家的门。
芦笋仰头看着她,多日来的不妙预感在这一刻成真,她问出那个已有答案的问题,“姐,你真的要离开这里?!”
蘑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左手指了下背包,“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来是跟你告别的。”
“告别”一词说出口,芦笋就绷不住哭了,她还从未跟人告别过,不知道要分别多久才能再次见面。还好那时空中飞过一群鸟,让她想到迁徙的燕子,它们总在秋季从北方飞往南方,来年春季再返回。它们总有固定的路线和时间。
于是她也想问她的好朋友要一个关于时间的约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芦笋小脸哭得皱皱巴巴,固执的想要个答案。
蘑菇的笑容带着些许遗憾,“抱歉,这次我恐怕不能告诉你确定的时间,因为我无法确定我会走到哪里,又会在何时返回,这一切都充满变数。如果你想我就给我写信吧,回来那天我会一个字一个字看的,还会检查你有没有错别字,错一个字我就挠你痒痒肉。”
芦笋抹了把眼泪,撇着嘴说:“你是魔鬼吗?”
蘑菇抱了抱她,“对不住啦,魔鬼害你伤心了。我走啦。”
没有约定何时再见,她和唯一的好朋友就这样断掉了联系。
刚开始的那些天,她总是控制不住想要写信,流水账似的写一大段,又或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长则几百字,短则十几个字。
她也总在懊悔,若是早早培养一些信鸽该多好,这样她或许就可以收到好朋友的回信。
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她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好像一个被人剥走了一块橘子肉的橘子,连同筋脉脉络都被剥离。
后来她才后知后觉,她的所作所为和感觉正是她在书中学到的一个词——依赖。
养成对别人的依赖需要时间习惯,戒掉对别人的依赖亦是如此。她想,时间总是这样无情,玩弄她的心和感情。可也正因为时间,让她得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她朋友的行为轨迹。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早在三年前,她和朋友在一起学习玩耍的时候,她总发现蘑菇在发呆,有时望着天空,有时望着远方,她问蘑菇为什么发呆,蘑菇也只回她“没什么”。
不过好在她聪明机智,虽然年纪尚小,却不会轻易相信大人们说的话。某次在好朋友心不在焉掉到脏水沟里去时,芦笋终于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硬要问出个答案来,语气着急担忧,“姐,你到底在想什么?走路都在发呆,多危险啊!你如果再回答我那三个字我真的要生你气了!”
蘑菇从脏水沟里爬出来,无奈笑笑,“害你担心了,我、就是想出去走走,不是去这附近,也不是去百公里外接货的地方,是想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
当时的芦笋反而很激动,想着终于能和好朋友去其他地方玩了,她开心地说:“那就去啊,我们一起去!”
蘑菇却摇摇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芦笋不明白所谓的“不容易”究竟是多不容易,穿上鞋子,准备好需要的东西不是就可以出发了吗?可当她看到朋友惆怅的神情,话又咽下去,想到朋友比她大十几岁,她想,可能大孩子的思维方式和她不同吧,要考虑很多很多她想不到的问题。
那次之后又过了些时日,朋友肉眼可见的愈发郁郁寡欢,芦笋很担心,整天变着法的“纠缠”她,不是拉着她玩儿,就是拉着她去图书馆。
她看不懂朋友眼睛里的内容,猜不透她的想法,那像一道解不开的复杂数学题。
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她可以清晰感知到朋友的不开心,那种情绪就像她看到的书里提到的梅雨季,潮湿,阴郁,淅淅沥沥的雨声终日敲打着屋檐,滋生出大片滑腻的青苔。
她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的好朋友,蘑菇也看出她的担忧,笑着告诉她:“没关系,不要担心我,就当是我一个人在修行。”
话虽这样说,芦笋还是放心不下,整天关注着好朋友的状态,她怕蘑菇会向其他邻居一样消失不见。
日复一日,在临近年末时,正在看手抄本的蘑菇忽然放下本子,激动地抓住芦笋的肩膀,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芦笋一脸懵逼:“?”
蘑菇:“我不会再不开心了,只有你的心才是囚禁你的牢笼!”
芦笋老实巴交地说:“我不懂。”
蘑菇挠了下脸颊,思索着说:“嗯……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当我发自内心不在意其他任何人或世俗的规则,又或是放下对未知的恐惧,下决心鼓起勇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我想过的生活时,我就获得了真正的开心。”
芦笋还是有点懵懵懂懂,难道和蘑菇姐平时吐槽她“心大”是一个意思吗?
蘑菇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芦笋也不知该从何问起,但是自那天之后,她的好朋友就愈加勤奋努力地到图书馆看书、学习、抄书,还学会了很多野外求生技能,辛苦的是芦笋也要陪着一起学习。
芦笋大声叫苦,直问为什么!好朋友也每次用一句话回复,“对世界的未知了解多一点,恐惧就能少一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好朋友来跟她告别,期间她也多次劝阻挽留蘑菇,可是好朋友的脾气比图书馆门前停的那头驴还要倔强。
时间很快来到芦笋十四岁的秋末,身体的生长痛如约而至,常常害得她半夜睡觉时小腿抽筋,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去找旷野上那棵大树比身高,然后把比试结果写进信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写信已经不如刚开始那样频繁,但她的大脑却持续不停地冒出各种想法,心里也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她也想像好朋友那样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不是几公里,也不是几十几百公里,而是去更远更远的地方。
只是她的好朋友说错了一点,了解很多知识并没有减少她的恐惧,反而让她踟蹰不前,不复以往的勇敢和果断。
她和她的好朋友一样,在某个阶段迎来了独属于她自己的梅雨季节。可惜又过去三年,她也没能找到明亮炽热的太阳。
在日渐麻木的生活里,她和其他邻居一样患了病,她无法说明缘由,只是心里一团团的情绪混乱不堪,将她的心肝脾肺肾都染上不健康的颜色,她明明没有吃任何东西,胃部仍然隐隐作痛,就连骨头也是,有时过多的情绪溢出来,甚至皮肤也会瘙痒不堪。
这种病症持续了一段日子,她又陷入新的昏睡之中,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她在其中不停地穿梭循环。后来迷迷糊糊的,嘈杂的人声和动静闯入她的耳朵,她再次醒来,眼前是全新的景象,这让她平静无波的生活和情绪里多了一丝涟漪。
……
她看向食堂落地窗外瓢泼的大雨,清楚知道,这场大自然操控的“情绪”总会迎来晴天。
她又不由得寻找人群中那个温暖的太阳,对方正在食堂里闲逛,有病人上前问她:“菜医生,可以让系统帮我们拍照吗?”
花椰菜:“当然可以!”
芦笋心情更加放松了些,那位是个很好的医生,当然,镇上的莲藕医生也是,她会认真听她们的安排,好好调理身体,那场由她自己制造的“梅雨季”是时候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