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子县逗留半月找人无果后,从玄子县离开往西走,到了馗州南星县。南星县比其他地方要冷的多,下雪也比南方早,鱼时眠天天都能看见雪。
大风卷着雪花,出门寻人是件难事。鱼时眠没有一日休息过,把自己裹成一个胖球在外打听,只要夜里睡觉时她才会回客栈,可依旧没有徐朝的消息。
时间一晃快到仲冬了,南星县的雪更加大了,家家户户都在屋子里烧火不出门,寻人没有门路,鱼时眠只能在客栈待着。
还好客栈不算冷清,这条街是县里比较热闹的地儿,客栈来往的人流也多,都是五湖四海的人,身处异乡皆为异客的大家都乐意攀谈。
紧靠着堂内火炉的位置,吴葳竹霖叶和旁人聊得热火朝天,一声吼得屋瓦都能震碎,勾肩搭背醉在一块,鱼时眠第一回在他俩身上看到这么浓的匪气。
“店家,还有房吗?”
温暖的屋子里突然蹿进来一股寒气,客栈里来了新人,只是这声音好熟悉,鱼时眠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眼神迅速地盯着门口来的人。
“有!二等房还有两间。”
来人是个算命先生,背着一个巨大的背篓,腰间跨了个破布袋子,手里拄着占卜算命的蓝旗。
先生不好意思地问:“通铺有吗?我不挑地方的,草棚柴房也行。”
“没有。”店家一下子冷了脸色,斜睨他一眼,齿缝里呲出不屑的嗤声。
听到他声音鱼时眠愣了好久,直到先生要走了,鱼时眠着急忙慌地喊住他:“能帮我算一卦吗?”
先生欣喜回头,从背篓里拿出铜钱、签筒、八卦图等占卜用具,“小娘子算什么?”
“算个人,算算他在哪个方位?”鱼时眠挨他近了些,想听的更清楚。
鱼时眠离开桃县在外的期间,没少算命。她几乎是隔几天,或者到一个地方就算个卦。
她从不相信这些,但如今这什么都不能确定的场面,好像只能相信这些了,寻个支撑也好。
占卜算命先生说得好,她就给的多。
“那人叫什么名字?”
“徐朝。”
“生辰?”
“不知。”
“那他是在哪里出生的?“
“不知。”
“抱歉,在下才疏学浅,帮不了娘子。”先生放下手里的笔,无奈的冲她笑。
“怎么会这么像?”鱼时眠眼神恍惚。
“嗯?娘子说什么?”
鱼时眠盯着他的眼睛,再盯着他说话的嘴。
鱼时眠往桌上放了一银铤,“算卦的钱。”
先生连忙摆手推辞,鱼时眠指着他用厚棉被裹得粗大的腿,“这是?”
先生使劲锤了锤僵硬的左腿,“雪道太滑,不留神就给摔了。这不,帮别人算算卦,赚点看病钱。”
鱼时眠又给了他一银铤:“拿去看郎中。”
“这怎么能行,娘子快收回去。”
“你收着吧,外面下雪了,你腿又不好走动,在客栈住下。”鱼时眠说话。
先生感激的看着她:“那我之后一定还给娘子,我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鱼时眠笑:“你多说说话吧,你声音很好听。”
“啊……”算命先生眼睛睁大,卡壳了,“哈哈哈,娘子还有这种乐趣。”
扯东扯西,鱼时眠一直和他搭话,听他说话时,鱼时眠又十分安静,浅笑地听着。
听着听着眼眶红了。他的声音有五分像徐朝,既使是几分相似也够了。
“娘子你、你没事吧?是我说错了吗?”先生慌了。
“没有,你说的真好,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鱼时眠将他五官仔仔细细在眼里刻画,徐朝的影子和他重叠。她阖眼听他的声音,他俩说话的尾音是一模一样的,她一时间走不出来了。
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想他,无论多么嘴硬都没有用。
算卦先生看着桌上的菜眼馋舔唇,鱼时眠让店家加了两道新菜,“一起吃吧。”
店家上菜时,鱼时眠顺道把饭钱结了,他瞄准了她的钱袋子,“小娘子是打桃县来的?钱袋上的绣纹真别致,只有绣工闻名的桃县才有这等好手艺吧。”
“那日你来桃县了,我定好好招待你。”
火炉里的火柴被烧的噼里啪啦响,在暖洋洋的火堆边她听着许久未闻的声音全身放松,双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
也许是太放松了,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呼吸凌乱,眼睛模糊。她想喝口水醒醒神,手触及茶壶的那一刻,先生先一步夺走了,鱼时眠说道:“帮我倒杯茶。”
那杯茶迟迟未来。
“无知的女人。”
最后一刻脑袋被坚硬的木桌砸疼,她倒在了桌上。
客房。
“醒醒!丫头!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鱼时眠是被吴葳摇醒的,竹霖叶在她身边着急地打转。
鱼时眠醒来第一瞬间去摸腰间的钱袋,“没了?”
她又去掏藏在屋子里的钱,“也不见了……”
竹霖叶幽幽地出现在她身后:“不用找了,都被那个算命的骗子偷走了。”
“也怪我,喝多了没顾着你。”吴葳打圆场道。
“他也是……骗子??”鱼时眠扣紧自己的手。这一回丢钱不是小事儿,剩的钱本来就不多了,被人这一偷,鱼时眠三人接下来该怎么过。
三人把钱凑一起,算了一下拢共没多少,当天就换了一家客栈。
也不像是正经客栈的样子,其实就是一间大一点的屋子,拿木板分隔成了四间房,褥子都是稻草做的,鱼时眠躺上去感觉扎背。
她恨死那算命的骗子。
她睡了一晚上长了一身的疹子,痒得难受,麻烦竹霖叶去找草药,她泡药草擦了身子才爽利一点。
日日穷困潦倒的喝粥咽菜,没有多出的一分钱,前几日温暖热闹的客栈日子就像是做梦般。
熬着过日子,时间过得好慢,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一个这么爱哭的人,她会因为无力失去、什么都不能做迷茫而哭。
甚至会喜欢眼泪,因为眼泪是实的,是摸得到、感受得到的、是有温度的,能让她知道,她真的在思念一个人。
思念无声无形,而眼泪有形,眼泪告诉她,她在想人。眼泪可以证明这段感情是存在的,这是她漆黑的前方里,唯一能感知、摸得到的东西。
澄回县,无人旮旯里的水潭,水潭里是积起的臭水,在巷子口就已经臭气熏天了。徐朝脸色不变踏进水潭,一把薅住领子提起泡在水里的人。
“别、别打了!”这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结巴求饶。
徐朝冷笑,一拳结实地挥下去,“告诉你们竹石门的人,徐家帮不是你们能惹的。”
也是真怕徐朝把人打昏了,徐荣宗赶紧踏水而来,带着要紧事:“有消息了,最近有人在西北方向的玄子县看到过鱼贼身影,是多次作恶的那两人,貌似身边还多带了一个人,他们正往桃县的方向去。”
徐朝松手,手里的人又砸进水潭里,激起大片脏水,水变得更加浑浊。“露面了?那我们的账是时候算一算了。”
归元六年的深冬来的比以往都要冷,地处南方的桃县竟也冷得出奇。鱼时眠一行人从天寒地冻的馗州回来,生了满手的冻疮,以为回到了稍有点暖意的桃县回有点好转,结果脸还被冻伤了。
快到年关了,吴葳竹霖叶要回来过年,鱼时眠回家取钱,先前带的钱用完了。
桃县城门口,鱼时眠收拾自己那部分行囊,吴葳竹霖叶无措地守在她身边。
鱼时眠背好行囊,里面装着她游走各地时给顾白兰带的稀奇玩意,“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白兰,晚点就来找你俩。”
吴葳竹霖叶也好久没回家陪媳妇了,反正鱼时眠就在桃县和澄回的边界上,应该不碍事。姑娘们讲话他们也不方便跟着,吴葳“也行,晚上早点回来哈,饭给你做好了。”
“嗯,我回的晚,别等我了。”说道。
鱼时眠一人拎着一布袋,转身入了澄回县。
临了快到了顾白兰府里,她有掂了掂布袋子,鱼时眠摇头:“不行,感觉轻飘飘的,东西拿少了。”
想着去街上再买些拿得出手的点心什么的,她打道搭上牛车捎到市集上。
经赶牛的小哥介绍,要买点心送礼得去柳平街思逸坊酥香轩最好,那是澄回县名气最大的点心铺,老的少的都爱买。
不过柳平街有点远了,小哥好心把她捎到柳平街,这条街很大,鱼时眠走到酥香轩时大冬天的还出了一层薄汗。
下车前,小哥顺带提了一嘴:“天黑前要赶紧回家,到了晚上这条街不太平。”
鱼时眠谢过,想着这三个月里她游走各地,什么不太平的地方她都去过了,心里也没多想,只顾着找铺子去了。
“酥香坊……找到了。”一家略显老旧的小铺面,甜润的焦香从里头传来。
店里店外的人挺多,鱼时眠被身后的人推挤着进门,在门口还撞上了一人的肩膀。
撞得她骨头疼,那人也是反应到自己撞到人了,鱼时眠和他互道对不起,鱼时眠瞥一眼他,他带着高檐的宽大黑帽,罩住了整个头,一根发丝都不露出来。
他说话小声,且不回头,直直的往前走,鱼时眠鄙夷这人不讲礼貌。
店里一阵轰动,人一下子全散了,突然之间就鱼时眠一人站在店里。
店家在骂骂咧咧:“臭屁玩意!买两份糕点还赔了我几块,他再来买,我还做什么生意?”
“大家怎么都走了,还有点心卖吗?”
店家没想到还有人留下来了,赶紧招呼她:“卖卖卖!你要什么我帮你拿。来了个瘟神,把人全吓跑了。”
店家边帮鱼时眠装糖,边嘴皮子打架疯狂咒人。鱼时眠不知道他在说谁。
说到激情处,店家忽然噤声。
“多少钱?”鱼时眠正掏钱呢,问了半天店家多少钱,店家都不回答。
“你刚刚说的我们可是都听到了,”五个打扮狂野随性的人配刀登店,往店里一杵,店铺更显得逼仄,“别把自己说的多惨,上回竹石门来砸店,还是我家少主来救的场。没想让你知恩图报,但你也不能狼子野心啊。”
店家放缓语气,好声好气说好话,别往他们怀里塞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念着徐二的好!哎呀,你看我不会说话,吃点甜的顺顺气。”
“徐二……”鱼时眠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口在震颤。她记得有人也这么叫过徐朝。不过姓徐的排行老二的人多了去了,而且徐朝怎么可能和这种人认识,她自己立马否定了脑里浮现的可能。
鱼时眠看着店家把包给他的那份糖塞给他们,柜里的糖都空了,这是最后几份,她开口:“那个,这是我的那份,你还给我,我还有事要走了。”
店里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店家想拽住她的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去,鱼时眠就被人团团围住。
五人把鱼时眠逼在角落:“要你一颗糖又怎样?怎么?你和他一伙的?”
店家着急摆手否认:“我不认识她,她刚来的,第一次见。”
“哦?外地的?”打头的一人挑眉,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看着她,“走吧小娘子,你初来乍到,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鱼时眠像鸡崽子一样被他们拎走了。
鱼时眠想着这是又着了地头蛇的道,她麻木了,一路上被道上的骗得多了,流程她都能背了,先恐吓一番,再讲道理装好人,最后礼貌要钱。外地来的不刮层皮是不能放人的,她老实等着配合。
可现在有点不对劲,他们把她抓到了码头边,这里空旷无人,空气里弥散着死鱼烂虾的腥臭。
路越走越偏,巷子越来越窄、越来越深,她被带到一个残破的草棚。
草棚里聚满了人,看着像是他们的同伙。
这里抬头不见天,阳光被遮蔽,湿冷寒气透到骨子里,她全身仿佛被抽筋放血了一样冰凉。
领她来的那个人放话:“把她绑柱子上。”
“得嘞。”
“把她身上值钱的搜出来,待会给兄弟们买点下酒菜。”
鱼时眠脑子乱了,更加慌,腹诽:“不是?对付她这个手无寸铁的人,要弄这么大阵仗吗?”
来人假模假样的搜身:“对不住啊,年底冲业绩呢。”
一棚子人都在演戏,凶巴巴的表情不变,跟画在脸上似的,眼睛都好奇地看着鱼时眠这边。
打头的人推开搜她身的青年,脸色不善:“你闹着玩呢,磨刀去!要新年了,也得给刀喂血开刃了。”
“快些的!”刀马上送到他手里,他用刀背划过她的脸,“家住呢?让你家人送钱来换你。”
鱼时眠背抵木桩,缩着身子惊骇地看着眼前一片眼冒青光的大汉,凶神恶煞,要把她撕了一般。
鱼时眠一时病急乱投医,大喊出口:“徐二!我认得徐二!”
鱼时眠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他们少主没在,没人揭穿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相信她。
“别动我,我和你们少主是熟人,真的!”
他不再把刀尖对着她的脸,收下刀,在手上挽了一个花刀,“说认识我们少主的人可多了,多是些风流债,要不就是骗人的屁话,你是哪种?是骗我的还是寻债来的债主?”
他一说完哄堂大笑,全都打趣地看着她。
鱼时眠不知道说什么证明,但想着把人家少主夸一顿肯定没毛病,她侃侃而谈:“我和你们少主老熟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那日,从背后看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转过身来更是吓我一跳,刀雕刻般的面庞,眉眼如画、天庭饱满,此人物绝世无二。”
全场傻张着大嘴愣住,一半人听不懂鱼时眠说的话,一半人在怀疑这说的是他家少主吗!
鱼时眠刚起势,振奋人心地说着:“那是我们初相见的一天……”
她哑声卡住了,眼神空洞看前方,话都吞到肚子里。
正前方巷子口,唯一的光亮处,有一人突然闯入她的视野。她微微眯眼努力地想看真切。
侧脸很像,身型也很像。
朦胧的光晕罩住出现在巷口的一个侧脸,是草棚遮住的地盘太黑暗,也是码头外太亮了,巷口的强光模糊鱼时眠的眼睛。
她眼睛被光照的发酸发痛,想确定但又不敢确定。
“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