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照雪向前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屏气凝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微不可查的声音上。
如她所料,很快,那石落激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以极快的速度向她的方向靠近。
卫照雪立即意识到,这定然是那些狱卒的手笔。
水道肮脏恶臭,入口又有赫兰阻拦,他们不愿追进来抓人,又深知她是个无法被赦免的将死之人,便不惜拆了水道,欲图直接将她压死。
毕竟,若是放走了她这般“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们的脑袋便该落地了。
卫照雪低声骂了一句,便迅速调转方向,向入口处爬去。
入口处连着大牢,若是挖了靠近入口处的水道,有可能直接引起大牢的塌方,他们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唯一的生路便是回头。
“快,把这儿给我扒开!”
卫照雪清晰地听见头顶传来此起彼伏的敲击声,她知道,那些狱卒正在用铁钎撬砸水道上方的砖石。很快,石块松动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轰隆——!”
一块巨大的条石被撬动,带着千斤之力砸落,重重嵌入卫照雪身后的淤泥中,污水猛地溅起,几乎将她掀翻。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碎石和泥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该死的!”卫照雪顾不得水道的恶臭,拼了命地向前爬行。
然事不遂人愿,上方的石头密密麻麻地落下,一块拳头大的尖石砸在卫照雪的小腿上,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跪倒。
卫照雪在心里将那群不知名狱卒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却半刻也不敢耽搁,用手肘拖行身体向前,心里默念着:“快了,就快到了。”
终于,一抹火光在她的眼前闪过,她咬咬牙,站起身向前一冲,正抓住赫兰的后襟。
“怎么回来了?!”赫兰浅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接着,用坚实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她的身体。
卫照雪喘着气,言简意赅道:“水道被堵了,走不了。”
她扫视了一眼走廊,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终生难忘。
方才还站满了狱卒的通道,此刻已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呻吟的躯体。火把掉落在地,在潮湿的地面上挣扎着燃烧,将跳动的、血红的光影投在墙壁和赫兰的身上。
赫兰沉默片刻,接着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信不信我?”
卫照雪怔愣了一下。
她不知这个女人的身世,不知她的底细,更不知她出去的目的,最初接近她,也不过是出于利用,如今携手出逃,也只是交易罢了。
可她就是没由来的信任她。
在别无他法的时候,或许直觉便是最好的安排。
“我信!”卫照雪不再多想,脆声应下。
赫兰一把抓住卫照雪的手腕:“跟我走!”
门口处已乱作一团,看守得知有犯人出逃,发动全部狱卒前来捉拿,赫兰虽已杀了不少,却仍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往里头涌进来。
火光,血光,混作一团,交织成迷蒙而惨烈的红色,人生嘈杂,仿佛有千军万马铺天盖地地向她们涌来。
卫照雪的呼吸急促起来。
在一个月前,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落入这般境地。
那时的她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日日做着仗剑走天涯的黄粱美梦,而待她真正走出来,才知这世道复杂得让她无法参透。
来路不明的杀手,千奇百怪的木匠,深藏不露的厨子……还有眼前这个手持大刀的女人,光是她遇上的这些人,已然是各怀本领,叫人捉摸不透。
她就这样怀抱着一腔热血,稀里糊涂地走东闯西,要寻的人也没找到,想了解的事更是搞不清。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真正踏入了这个江湖。
在这短短的十多天内,她流过血,杀过人,得了一只奇异的小蛇,还结识了来自天涯海角的同伴,如今更是连大牢都蹲过了,多么跌宕起伏。
多像个大侠。
大侠可不会畏首畏尾。
卫照雪看着赫兰沉静的侧脸,只觉一股热血直直地往头顶窜去,手向身后一捞,那狼牙棍便稳稳地落进了手中。
她从小学的是双刀,对于棍棒并不甚了解,但天下武功同宗同源,归根结底,讲究的不过是一个“气”字,筋络通了,内力便于体内四通八达,畅通无阻,汇集至全身各处,任凭调动。
她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回忆起镖局里一位善用棍棒的老师傅教给她的皮毛知识,双手持棍,聚气凝神。
一抹刺眼的寒光横扫而过,卫照雪侧身躲过劈砍,顺势将棍子横扫向对方膝窝。狱卒痛呼一声,顺势倒下。
“也不厉害嘛!”卫照雪用棍子狠狠敲了下他的后颈,狱卒挣扎了片刻,很快脱力趴回地上,晕了过去。
赫兰则立于前方,吸引了更多狱卒,刀光一闪,便是一蓬血花飞溅,精准地切开喉咙,斩断手腕,每一招都直奔要害,狠辣绝伦。
“本事不错。”赫兰淡淡开口,一边踢开地上横躺的躯体,带着她快步离开,“后面人多,小心些。”
二人行至出口处,狱堡厚重的铁门外,火把晃动,人影幢幢,怕是有数百狱卒严阵以待。
卫照雪见此,深吸一口气,咧开一个僵硬的笑,道:“姐姐,看来,‘欢送’咱们的阵仗不小啊”
赫兰只将手中那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厚背大刀微微一抬,低声发令:“走。”
“她们出来了!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黑压压的狱卒们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二人立刻背贴背,将武器挥舞起来。卫照雪仗着那些基础,倒舞得也虎虎生风,将最先冲上来的两名狱卒扫翻在地。只是力道用老,手臂已微微发酸。
旁边一名狱卒觑得空隙,长刀悄无声息地刺向她肋下。
卫照雪心头一凛,情急之下,全身力量灌注棍身,以棍作刃,直直横向斩去,一瞬间,血花飞溅——她竟生生劈折了那人的脊骨。
这一招,正是她之前看颜小薰比武时,那男人使出的“横扫千军”。
卫照雪也没想到自己能使出这样的杀招,一时间信心倍增,精神大振,重新以棍格挡起来。许是心境有变,这一次,她的棍风猎猎,饱满有力,且更添几分沉静凝练。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门口把守的狱卒已然死伤大半,这帮人大多是贪生怕死的货色,见前面冲锋陷阵的尽数化作了刀下鬼,便都不敢上前了,四下奔散开来,二人这才得了喘息的机会。
卫照雪先前受了伤,方才又废了许多气力,甫一停手,疲累感便如潮水般涌上四肢,多亏赫兰扶了一把才没跌坐下来。
“我背你。”赫兰架住她的双臂,弯腿屈背,双手环住她的大腿,稳稳地背起了她,“抓稳了。”
话音未落,赫兰便冲破狱门,快速向前奔去,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身上都沾满了血迹,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只顾着发力向前狂奔。
然而,就在她们以为暂脱险境之时,前方街巷拐角处,蹄声如雷,一队顶盔贯甲的骑兵疾驰而至,明亮的甲胄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彻底堵死了前方的去路,为首的男人目光冷冽,手中马鞭直指二人。
越狱的消息竟已传至朝廷,京中禁军亲自上阵,前来捉拿逃犯。
后有追兵,前有强敌,已是绝境!
卫照雪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骑兵,心瞬间沉到谷底,狼牙棍几乎脱手——这么多的精锐,赫兰一人绝对抵挡不过,更何况,还要带着她这样一个累赘。
她垂下头,贴近赫兰的耳朵,一边不动声色地扒开她的手,一边低声道:“赫兰……顾川行住在永安镇七条街最西边,狮头桥南边的宅子里,我叔叔就在京城,你若是缺盘缠,就去京郊……”
“闭嘴!”赫兰低叱一声,“这就交代后事了?你就甘心死在这儿?”
卫照雪抿了抿唇,垂下眼睫,狡辩道:“今、今天,我掩护你,反正我知道逃跑的路线了,以后再跑也可以的……”
赫兰冷哼一声,手腕一提,将默不作声往下滑落的卫照雪重新稳稳背好,又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大腿。
“啊嗷!你、你干嘛……”
“抓稳了,我们一起杀出去!”赫兰松开右手,拔出长刀横于身前。
禁军首领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两个仍不肯屈服的囚徒,只见赫兰浅褐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雪狼,时机一到,便要一跃而起,咬断他们的脖颈。
他被这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再不愿与二人耗着,朗声呵斥道:“本将奉朝廷钧旨,捉拿逃犯!你二人竟敢拒捕,还残害了这么多弟兄。如今仍负隅顽抗,看来是不必留活口了。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话还没说完,赫兰便背着卫照雪一跃而起,带着万夫莫开之势,一把大刀朝着禁军首领的身下那匹马的马头直劈而下。
那人手持弓箭,避闪不及,马头已然一分两半,马腿却惊慌而跃,将他高高颠起,好在他反应迅速,于空中一个腾挪,开弓蓄势,竟精准射出一支箭矢,直刺赫兰面门。
卫照雪趴在赫兰背上,眼看不对,急中生智,于空中重重地压下赫兰的肩膀,改变了她飞跃的轨迹,这才堪堪避开一击。
“放箭!”首领怒喝一声。
其余骑兵接到命令,训练有素地四散排列,迅速战成一个圆,将二人团团围住,拉弓搭箭。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脱弦而出,如流星般飞向二人。
赫兰脚下一蹬,一跃而起,随机挑了几个倒霉蛋,吸气蓄势,膀臂大开大合,一把大刀横斩三人,然而,倒了一片,便又有新的跟上,她浴血奋战许久,对方攻势却愈加猛烈。
赫兰再厉害,也不过是骨肉之躯,终有会累的时候,且对方人多势众,又占据高处,更是难以应付。卫照雪明显地感觉到,赫兰的喘息急促起来,跃起的幅度也不比先前。
她杀不动了。
卫照雪心中一紧,低头看着她,只见她的脸上已布满血迹,发丝凌乱,手臂又添新伤,正汩汩流血。她每用力一次,那伤口便被撑大一点,如血盆大口,龇着牙,嘲笑着自己的懦弱。
卫照雪一张口,鼻子便猛地一酸,声音里带了哽咽:“你放开我,我能动!我能打!我要帮你!”
赫兰不语,只是扶着她的左手抓得更紧了些。
“你真以为你一个人能打过他们?!你怎么这么自负!”卫照雪嘶哑着吼道。
赫兰仍不为所动。
卫照雪见说不动她,心一横,拔出狼牙棍,趁她不备,轻敲了一下她左手的麻筋。赫兰的左手当即脱力,卫照雪趁机往后一仰,灵活地滚落下来。
这一滚落,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她身上来。赫兰武功高强,暂时难以打败,但打死这个受了腿伤的小丫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于是,成百支箭矢调转方向,转而射向卫照雪,她忍住小腿的疼痛,弯身弓背,发挥自己灵活的特点,在箭雨中左逃右窜,将一根狼牙棍于头顶舞得泼水不入,如同一把小伞,隔开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不过,她这防守虽看着严密,却几乎耗费了她所剩无几的气力,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快跑!”卫照雪冲着赫兰大喊,“跑出去再回来救我!”
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今夜,要么逃出生天,亡命天涯,要么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咻——啪!”
就在她喘息的一瞬间,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夜空,在众人头顶猛地炸开。
下一章男女主就重新相遇啦:D(好像分开的有点久=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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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