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卷着桂花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但期中考试却像一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白秀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错题本越来越厚,边角因为频繁翻动而微微卷起。她和沈瑞之间“一题半罐可乐”的约定,在紧张的复习节奏里,渐渐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日常。
有时是课间十分钟的快速讲解,有时是晚自习后留在空教室里,对着暗下来的天色梳理思路。沈瑞讲题时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但白秀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草稿纸上的目光,比以往更专注了些。
“这里,又跳步骤了。”他用红笔圈出她演算中省略的部分,眉头微蹙,“考试这样会扣分。”
白秀盯着那个红圈,没吭声。她知道他是对的。
“还有,”沈瑞翻着她最近整理的试卷,指尖点在一道反复出错的题型上,“这种题,你至少栽了三次跟头。不是不会,是总在同一个地方想岔。”
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没了平时的戏谑,显得格外清亮:“你得自己把它想透,不然我讲再多遍也没用。”
白秀抿紧嘴唇,一把将试卷抽了回来,力道大得差点撕破纸张。一种混合着焦躁、羞愧和不甘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她当然知道要自己想透,可她就是卡在那里,像被困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出路,却怎么也冲不破。
“我知道了。”她声音生硬,把试卷胡乱塞进书包。
沈瑞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根,没再说什么。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适时响起,他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先一步离开了教室。
白秀独自坐在位置上,周围是同学陆续离开的喧闹。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一阵发空。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分,那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寒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走到校门口时,她却意外地看到沈瑞等在那里,单肩挎着书包,手里拎着个便利店的口袋。
看见她出来,他走了过来,把口袋递给她。
里面是一杯热奶茶,还有一本崭新的、薄薄的习题册。
“喏。”沈瑞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这册子专门讲这类易错题的,解析写得还行。”
白秀愣愣地接过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罐壁和光滑的封皮。
“我……”她想说点什么,道歉或者道谢,却一时哽住。
“走了。”沈瑞打断她,转身汇入稀疏的人流,背影很快模糊在夜色里。
白秀抱着那个小小的口袋,站在原地。她低头看了看那本薄薄的习题册,封面上印着“核心难点突破”几个字。
期中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白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桌上摊着课本、试卷、还有那本越来越旧的错题本。旁边,放着那本崭新的习题册,以及一罐已经喝空了的可乐。
她翻开沈瑞给的那本册子,按照目录找到对应的章节,开始一题一题地啃。遇到卡住的地方,她强迫自己停下笔,回想沈瑞讲过的模型,回想他用红笔圈出的那些跳过的步骤。
过程很煎熬,思维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有好几次,她烦躁得想把册子扔出去。
但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
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又由暗转亮。当她终于合上习题册的最后一页,窗外已经透出朦胧的晨光。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身体是疲惫的,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些曾经纠缠不清的难点,似乎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了起来。
周一清晨,她走进教室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沈瑞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看书。听到她拉椅子的声音,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白秀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薄薄的习题册,放到他桌上。
“看完了。”她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沈瑞拿起册子,随手翻了几页,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笔记,有些是他讲过的,更多的是她自己推导的痕迹。他合上册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把册子推回给她,“那,考试加油。”
期中考试的那几天,天气格外晴朗。白秀坐在安静的考场里,笔尖划过试卷。当做到那道熟悉的题型时,她停顿了一下,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几个简化的模型,还有自己反复推演的过程。
她深吸一口气,落笔,流畅地写下了步骤。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白秀交上试卷,走出考场。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她眯起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绩公布那天,教室里比往常更喧闹些。白秀站在贴榜的前排,目光从榜首那个熟悉的名字往下,一点点地,带着忐忑寻找。
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个位置。
年级第八十七名。
比上次前进了三十一名。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数字,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动着,一种混合着惊讶和狂喜的情绪缓慢地升腾起来。她下意识地回头,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那个身影。
沈瑞站在不远处的走廊窗边,正看着她。见她回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对着她,轻轻晃了晃手里那罐还没开封的可乐。嘴角上扬,是一个清晰又明亮的笑容。
白秀也忍不住笑了,她转回头,再次看向那张排名榜。榜首和他的距离,似乎依然遥远。但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条向上延伸的路上。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放学铃声响起,她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比往常轻快了几分。
沈瑞单肩挎着包,慢悠悠晃到她桌边,指节叩了叩桌面:“第八十七名,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白秀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他。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边。她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故作镇定:“表示什么?又不是你考了第八十七名。”
“啧,”沈瑞挑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过河拆桥?没有我你能突破得这么顺利?”
她背上书包,往外走:“那你想要什么表示?”
沈瑞跟她并肩走出教室,思索片刻,眼睛一亮:“请我喝奶茶吧。要全糖的。”
“全糖?”白秀皱眉,“你不怕齁得慌?”
“庆祝嘛,就得甜一点。”他理直气壮。
校门口那家奶茶店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两人站在队尾,秋日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白秀额前的碎发。她看着前方晃动的人影,忽然低声说:“谢谢。”
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
沈瑞侧头看她:“什么?”
“那本册子,”白秀看着自己的鞋尖,“……很有用。”
沈瑞笑了起来,声音清朗:“那当然,我挑的。”
奶茶很快做好,白秀接过那杯全糖的,插上吸管,递给他。沈瑞接过去,满足地喝了一大口,甜得眯起了眼。
“你呢?”他问,“不喝?”
白秀摇摇头,从书包侧袋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晃了晃:“我喝热水。”
沈瑞看着她手里的保温杯,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肩膀微颤:“小白,你有时候真像个老干部。”
“要你管。”白秀拧开杯盖,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两人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往前走,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谁也没再提考试和排名,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班主任新换的发型,或者食堂下周据说要推出的新菜。
走到分岔路口,白秀要往左,沈瑞要往右。
“走了。”沈瑞举起奶茶杯朝她示意了一下,转身汇入人流。
白秀站在原地,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她想起下午在排名榜前,他那个晃着可乐的、明亮的笑容。
也许,追赶的路,并不总是那么孤单。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沈瑞发来的消息。
【下次月考,目标多少?】
白秀握着手机,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方停顿片刻,然后慢慢打字。
【前七十?】
消息几乎秒回。
【格局小了。六十。一题一罐可乐,童叟无欺。】
后面跟着一个得意洋洋的兔子表情。
白秀看着那个表情包,忍不住笑了。暮色四合,路灯亮起,将她前行的路照得一片暖黄。
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的天空。教室里开始供暖,干燥的热气混着墨水和纸张的味道,催得人昏昏欲睡。
白秀和“一题一罐可乐”的约定,在悄无声息地升级。
起初只是物理,后来渐渐蔓延到数学的压轴大题,甚至语文阅读理解的某种固定套路。沈瑞总能精准找到她的弱点,然后帮她梳理逻辑。
代价也从可乐,变成了奶茶、果汁,甚至是一包薯片。
“你这劳动力涨价涨得有点快。”某天晚自习,白秀看着沈瑞面不改色地收下她作为“复数专项辅导”报酬的草莓味酸奶,忍不住吐槽。
沈瑞插上吸管,喝得心安理得:“知识就是财富,懂不懂?我这叫按质论价。”
他最近似乎也很忙,那本深蓝色的习题集不离手,偶尔白秀半夜刷题到头晕眼花,随手点开朋友圈,还能看到他几分钟前分享的一首晦涩的英文歌,链接下面没有任何文字。
他们依旧在课间、在放学后讲题,有时在喧闹的走廊,有时在只剩他们两人的空教室。只是沈瑞的话似乎变少了些,讲解依旧清晰,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笑少了很多。他偶尔会看着窗外愣神,直到白秀用笔帽戳他,才恍然回神。
“你最近……也挺累的?”一次数学课后,白秀看着沈瑞眼下淡淡的阴影,忍不住问。
沈瑞正在翻看下一节课的教材,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扯出一个惯常的笑:“没办法,天才也得维护一下江湖地位,不能让你轻易追上啊。”
白秀白了他一眼,却没像往常一样顶回去。她隐约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点别的东西。
这种微妙的感觉,在几天后的物理竞赛校内选拔报名时,得到了印证。
公告贴在教学楼下的布告栏,周围挤满了人。白秀路过时,一眼就看到了布告栏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瑞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看了很久。他的侧脸线条有些紧绷,不像平时那样松弛。
他没有注意到她。
白秀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桌斗里那本深蓝色的、远超高中范围的习题集,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周围嬉笑打闹格格不入的沉寂。
她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闷闷的感觉弥漫开来。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在同一条跑道上,他只不过跑得更快些,更前些。但现在她隐约感觉到,他们面前,或许不止一条路。
他看的,是更远、更陡峭的峰顶。
而她,还在为爬上前六十名的缓坡而努力。
那天下午,她破天荒地没有在课间去找他问问题。沈瑞似乎也没在意,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自己的书本里。
直到放学,白秀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沈瑞却叫住了她。
“喂。”
白秀回头。
沈瑞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纸,递给她:“喏,数学那几个常考模型的变式题,我整理了一下。”
白秀接过那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上面是沈瑞干净利落的字迹,不仅列出了题目,还在旁边标注了关键思路和易错点。非常详尽。
她捏着那叠纸,纸张边缘有些割手。她抬头看他:“你……不用准备竞赛吗?”
沈瑞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个啊,随便搞搞就行。”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
但白秀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平时说到学习时那种游刃有余的亮光,反而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叠沉甸甸的纸。他明明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却还是花时间给她整理了这些。
“谢谢。”她声音很轻。
“客气什么。”沈瑞背上书包,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记得折现就行,下次我要喝芋圆**,大杯的。”
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白秀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叠密密麻麻的笔记。温暖的暖气烘着她的后背,她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窗外吹进的冷风,钻开了一个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