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膳房后,伏贝第一时间就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让毒血滴进药罐之中。行动迅速地往里面放上药材,添上水,生火,开启漫长的熬药。
百无聊赖的伏贝刚坐下,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韦镜漫不经心地盯着面前倚在椅背上没正形的少女,比起前厅的热闹,此处可谓是安静至极。
伏贝看见他没什么情绪,只慢条斯理地用汤勺搅拌着沸腾起来的药,忽然开口道:“六郎看我熬药的功夫,不如去看看前厅的好戏。”
韦镜将身体依靠在门框,胳膊抱起,饶有兴趣道:“好戏不就在眼前吗。”
他如今已然看明白,今日这番幕后之人便是伏贝。
前厅乱成一锅汤了,只有她镇定自若,不受任何人影响,还真是享福。
伏贝望着冒着热气的汤药露出一抹笑,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真正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你究竟要做什么?”
韦镜满腹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有无数谜团围绕在面前。
少女将汤药倒入碗中,淡淡开口:“我要离开世子府。”
既然世子府并无清浑丹,还何苦留在这里。
韦镜见其起身离开,连忙跟随身后,道:“离开世子府好说,你何必绕了这么一圈?”
伏贝在心里默默嘟囔:还不都是因为清浑丹。
她好不容易才跟着世子妃进入世子府,本想拿取清浑丹便离开,谁知清浑丹根本就不在世子府。
她早前做的一切都白费,现下唯有尽早离开世子府,再寻找机会去陆成天家中拿取清浑丹。
伏贝吐出两个字:“别管。”
韦镜注意到伏贝脸色并不好,似有怒意。望着少女端着碗的背景,这幅生气的样子还真是眼熟。
若是豹暾珠还活着,也有十七岁了。
厅内一片诡异的气氛,李鸢斐被侍卫绑住不得动弹。浑身是血的叶玉韵身边站满了医师,李煤在其左右轻声安抚,俨然一副心疼模样。
叶玉韵率先注意到伏贝,连忙让人让开。忍着脖子上的痛,迎了几步伏贝。
雍容华贵的妇人没了往日的典雅,一把抓住伏贝,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
叶玉韵:“九娘,你快看看我这伤口。”
伏贝将视线移到妇人脖子,伤口并不深,血迹颜色较深,应该是划破伤口的利刃上抹了毒。
至于什么毒,伏贝并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倒像是出自阚菱的手笔,这让伏贝的心情有点低沉。
想来是李鸢斐做的手脚,伏贝将手中的汤药递给秋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人都能听到。
伏贝:“世子妃的伤口不是什么大问题,眼下,县公的身体怕是耽搁不起。”
伏贝:“此药还需与县公有血缘之人的血引方可。”
叶玉韵从惊恐的情绪中缓过来几分,想起自己的儿子尚奄奄一息。赶忙从侍卫腰间抽出横刀,对着自己的手掌划破,中了毒的黑血液涌出。
这一举动将李煤吓坏了,双眼睁得如铜铃,浑身血液都好像凉了。
李煤眼疾手快地从叶玉韵手中夺过横刀,满脸震惊,大声道:“韵儿!你这是做什么?”
叶玉韵面色苍白,血气涌上头,一时都忘了她本来就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叶玉韵只觉得眼黑头晕,一直硬撑着:“我要救康儿。”
伏贝望着叶玉韵手上流出的黑血,看了眼一旁的李煤,示意两人借一步说话。
李煤看懂了伏贝的眼神,将怀里的叶玉韵让侍女扶着。一路跟着伏贝来到厅外,这才开口问道:“你将我叫出来何事?”
伏贝抬眼看了眼什么情绪都没有的李煤,道:“世子妃的毒我解不开,她的血也不能救县公。”
李煤不耐烦道:“你不是神医吗,这都治不好,你不如去死!”
伏贝听到这话什么反应也没有,冷冷道:“世子要用你的血救你县公吗?”
在今日世子的表现,伏贝看来,他谁也不在意,谁也不爱。
沉默许久,直到听到一声悲痛的哀嚎声,李煤才开口:“救。”
李煤本想转身而去,却被人先一步挡住,伏贝不知从何处掏出瓷碗,举在他的面前。
“请世子赐血。”
说着拿出银针在他面前晃了晃,阳光照射在银针上,折射出闪亮的光芒,李煤不自觉迷了迷双眼。
无可奈何的伸出手指让伏贝取血,滴了几颗血珠,伏贝这才让出道路让李煤大步进了厅内。
而后伏贝紧随其后,宴厅中一片狼藉,血迹将地上染的到处都是。
叶玉韵奄奄一息的抱着县公,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模糊的视线看到了李煤,这才用微弱的声音开口说话。
“郎君,我们的康儿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对不对?”
李煤象征性的抚摸了一下妻子的脸庞,安抚道:“一定会的。”
听到这句话,叶玉韵闭上了眼。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的气氛十分低沉,只有伏贝陷入沉思之中。
她并不认为李煤爱叶玉韵,可她却看到李煤为叶玉韵留下了眼泪。
这让她很疑惑。
李煤也许不是爱,只是在爱的固定身份之中,演久了。
“戌元十七年,嗣赵王世子妃薨!”
一声悲痛的声音自世子妃掌事姑姑口中传来,声音庄重死死压住哭声。
趁着宴厅众人都沉浸在世子妃薨去的悲痛之中,伏贝给奄奄一息的县公喂了解药。
……
大雪覆盖整个长安,青瓦上的白雪被太阳照的发亮。
清晨晓鼓如约而至,每一下鼓声都代表着宵禁解除。
茅宅的雪落已没脚面,却不见任何人来打扫。院内简约,落于南面有一颗红梅树,此刻开得热烈。
一阵风将没关好的窗户吹来,飘进幽冷的梅香。伏贝蜷缩在床榻上,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微弱的气息仿佛死了一般。
正月十五,她又毒发了。
距离上次十五日而已。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去找清浑丹,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难道就要死在这个冬天吗。
伏贝的每一寸都像是被蚂蚁啃咬,脖子上的毒纹隐隐发红。之前还没有这么严重,如今身上的毒素慢慢浸入血液中。
“九娘可在?”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伏贝慢慢撑起身子,每动一下疼痛就添上一分,故此她走得格外慢。
直到外面的人等得都要满院子找人的时候,伏贝颤抖着手推开屋门,见到了声音的主人韦镜。
少年立于雪中,身上赤色锦织袍与院中红梅一样艳丽,幞头旁别着一直白梅,刚好与他身上的白狐大氅颜色呼应。
伏贝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韦镜,也站在雪中等她。
他的脸比起幼时的稚嫩更加俊俏。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韦镜眼神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她不受控制发抖的手,一身宽大的衣袍显得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比起之前,她更瘦了。
他将视线收回,注意到她眼神一直盯着自己,有些疑惑。
“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雪很大,外面很冷。”
清冷的声线将伏贝的神绪拉回,不满的带着人慢腾腾的进去正厅。
伏贝转身刚走了一步,就听到身后之人说:“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吗?”
韦镜在伏贝迈出的第一步就发现了她身体的不对,活像是脚底踩针一般,每一步都格外痛苦。
伏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停住脚步开口问道:“你来何事?”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加上毒发,声音格外沙哑。
韦镜听到她的声音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叫郎中?”
伏贝拒绝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韦镜:“看病。”
伏贝呵了一声:“你有病啊?”
韦镜实诚的点点头:“是啊,看不出来吗?”
伏贝翻了一个白眼,没理他。
韦镜见她走得实在是艰辛,问道:“需要我扶着你吗?”
“好。”
韦镜伸出胳膊让她扶着,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到。他本想将大氅给伏贝披上,却被她拒绝了。
韦镜提出后也觉得有些不妥,男女大防。可如此冷的天,她只穿了薄薄的一层,往常也就算了。可现下她的状态明显不对,生死之间无需顾虑太多。
还在感慨一路上幸好有廊亭遮风雪。
下一秒就听到伏贝这样回答:“我不怕冷,我从小就在雪里长大,雪窝就是我的家。”
伏贝被拐那年是冬天,她的衣服被阚菱脱了,只剩下一个里衣。她就是凭着一身里衣在腊月之中一路跟着阚菱逃到椒山的。
椒山冬季很长,有时候五六月还会下雪,所以她从小就在雪里长大。
伏贝的手很冰冷,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是温暖的。
她顺着韦镜的胳膊往前探,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脉搏。
伏贝有些不敢相信,重复将手覆在少年手腕上。来回几遍,看得韦镜一头雾水。
伏贝重新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走到正厅之中,坐在主座上。
良久都没有开口。
韦镜在她身旁坐下,自顾自的倒茶,顺手给伏贝也倒了一杯。
韦镜说话的语气很轻,却不带任何感情,像陈述事实一样:“你脖子上的毒纹又加深了,你毒发了。”
伏贝如实回答:“你说得不错,毒发了,而我快要死了。”
接着他听见伏贝哑哑开口:“……你也快要死了。”
韦镜脸色平静,似乎没有惊讶,只是端起茶杯饮下热茶。
“无药可救吗?”
“抱歉,我如今自身难保,救不了你。若你想要活久一点,我可以给你我的血。”
“血?”韦镜想到在十三堂兄府中与她成为朋友的那一夜,也是融了她的血。
伏贝:“我的血有毒,融血之后毒素会刺激你的身体,可以让你多活几日。不过,你失血太多,再加上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丹药,可能只多活一日。”
“还有多久可活?”
伏贝笑了笑:“放心,比我活得久,一两年不是问题。”
她不知道这些年韦镜到底经历了什么,却在他身体上窥探一二。破败不堪的身体,和她的一样,都是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