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的落下,屋外紧接着传来脚步声,下一秒就见伏贝手中端着梅花盏,身后跟着澄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伏贝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前方的李鸢斐,对着叶玉韵行礼道:“世子妃,大郎该喝药了。”
叶玉韵点头,看了眼伏贝身后的人,下一秒澄儿来到伏贝身边,从她手中接过梅花盏去了内室。
李鸢斐眸光一暗,无声中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是走不掉了。
勉强挤出一抹笑,转过身对着叶玉韵道:“阿娘是有什么事要说?”
“你最近不是总觉得身体不舒服吗,正巧今日让茅神医的徒弟九娘帮你看看。”
“不过是小毛病,阿娘费心了。”
叶玉韵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丹唇微勾,笑道:“斐奴当真是乖巧,你与我客气什么,我如今是你阿娘。”
话毕,拉着李鸢斐的手坐到软塌上,身子懒洋洋的依靠在三足凭几,慵懒万分:“有劳九娘给斐奴一观。”
伏贝颔首:“是。”
侍女拿着一个小凳放在坐在软塌上的李鸢斐腿旁,伏贝坐在小凳上刚好能够到她的手腕。
银丝手帕覆盖在李鸢斐细瘦的手腕上,伏贝手甫一摸到小县主的脉搏,眉头轻微皱起,为了不让世子妃发现异常,她闭上双眼,细想该如何说小县主的脉象。
十一二岁的年龄,明明是锦衣玉食的县主,身子却十分虚弱,让人莫名疑心究竟她真的是县主吗。
半盏茶的时间,伏贝睁开双眼,已然想到如何应对,恭谨道:“世子妃,县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身体长得太快,体内亏欠,平日吃些药膳调理,不出半年定然大好。”
“这孩子天生内向,身体羸弱。偏她生母不安生,一直纠缠斐奴,迫不得已,郎君只好请大慈恩寺的主持一观究竟。”
“主持说,若想让斐奴安康,只能送到钟南山修行。且时间紧迫,不过两日,九娘你想想办法让斐奴的身体快些好。”
“钟南山不比世子府锦衣玉食,这一去怕要吃不少苦,我可怜的斐奴。”
叶玉韵满脸心疼,手指抚摸着李鸢斐的脸,无奈叹气地摇头,落在外人眼里真真心疼李鸢斐一般,如活菩萨在世。
伏贝头一直垂着,没有抬头去看,想来也是些虚情假意的模样。
高门贵户的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测便会跌入谷底,更甚者被卖给人牙子还要对其感激涕零。
世子妃要是对县主真的好,又怎么会身体虚弱,虽是腊月衣裳穿的厚实些,但也能看出县主瘦小,面上带妆依稀看出底色蜡黄。
世子妃今日怎么会好心给县主调养身体,还要让未及笈的县主去钟南山修行。
字里字外说些为县主好,钟南山哪怕住着再多的名人修行,可到底是山野,不如世子府过的滋润。
“奴可以写好药方,让县主带些药材去。”
“也可。”叶玉韵根本不在乎伏贝如何回答,只是做戏而已。
叶玉韵拉着身旁的小娘子站了起来,脸上挂笑,“斐奴时辰不早了,你回房歇息一会吧。”
李鸢斐心头一松,连忙道:“是,斐奴告退。”
伏贝站起来对着县主行礼,下一秒又被叶玉韵叫住,“九娘,斐奴的病要好好上心,往后她的身子可是要生育的,不需出任何差错,明白吗。”
“是。”
“我也乏了,秋月去帮九娘收拾打扮,也好出席今晚的宴会。”
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秋月,这才缓缓进了内室。
秋月从小就伺候叶玉韵,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揖礼道:“奴遵命。”
雪梅居,伏贝望着凭空出现的衣物露出震惊的表情,出席宴会所用的衣物和首饰一应准备俱全。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想来是在望月楼为县公煎药之时,世子妃命人送来的。
伏贝还想穿着身上的这一身就挺好,没想到还要换成衣裙,她已许多年没有好好的穿过衣裙了,还有些陌生。
而且还不是很方便,她今晚还要摸清世子府的布局,寻找清浑丹迫在眉睫。
秋月伸手戳了戳一旁心不在焉的人,“九娘快别愣着了,赶快换衣裳。”
在秋月的催促下伏贝拿起衣裳去了内室,将蹀躞待上挂的药包藏在腰间,把匕首也一并别在里面。
乌皮靴换成了虎头绣花鞋,灵动可爱,一身的茄花紫朵花纹宽袖衫,藕荷粉花树对鹿高腰裙,走起路来露出虎头,外面披着淡色袄子。
衣料柔暖,穿在身上十分舒适,秋月又为伏贝梳了惊鸿髻,发间插着白玉小梳,两边别带着珠花缠绿松石掩髻,脖子上戴着金项圈,上面还挂着金锁。
手腕上还佩戴上紫罗兰手镯,一身珠宝首饰,伏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还真有些陌生,面上敷白粉,远黛眉间红痣显眼,脸颊画着绿色鸟靥。
秋月满意地看着眼前通身贵女气派的人,“九娘长得可真漂亮,气质不俗,颇有几番县主之姿。”
“阿姊谬言,不过是寻常之色罢了。多亏了阿姊一双妙手,才能让我如此颜色。”
互相恭维几句,秋月便带着人去了宴厅,一路上摆放着石灯,微风一吹,烛火摇曳,侍从规规矩矩的端着糕点往宴厅去。
伏贝快走一步,拉住前面带路的人,“阿姊,宴会都有哪些人?我头一次参加,有些紧张。”
秋月回过头来,手顺势握住对方的手,安抚道:“不必怕,都是些和世子交好的贵人,你只管吃喝,万事有世子妃在。”
“如此,我便安心了。”
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世子妃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甫一入宴厅,人还都没有到齐,伏贝先行对着世子和世子妃见礼,“奴九娘,拜见世子,世子妃。”
李煤挥挥手:“起来吧。”正想让人去坐着,又想到什么,道:“你便是茅元良的徒弟?还治好了我儿的毒。”
“是。”
李煤手中牵着叶玉韵的手,道:“小小年龄,医术不输茅元良。九娘是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伏贝道:“奴不需要赏赐。”
李煤眉头一皱,“难道你看不起我世子府?”
听到此话,伏贝立马跪下,“奴不敢,前几日世子妃已经赏赐奴金元宝了。”
李煤恍然大悟,哈哈笑了两声,道:“原来如此,快起来,你不必怕,世子妃赏赐是她的,我是我的。”
正思索着要如何赏赐,突然话音一转,道:“听世子妃说你来长安是寻亲的?”
“是。”
伏贝不知对方突然提起寻亲的为何,莫不是对自己身份有疑,她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的匕首,又忽然想到对方在盯着自己,控制住了手。
李煤道:“既然世子妃已经赏赐金银,那我便帮你找到耶娘如何?”
伏贝婉拒道:“这点小事,不必劳烦世子。”
她的真实身份还不能暴露,如今朝中局势不明,若是让世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怕对耶娘不利。
再者阚菱还没解决掉,她可不是一般的毒医,背后定然有权势更大的人,否则拐走那么多孩童,又怎么会没人追查,还相安无事多年。
世子府也不是个好地方,她得找办法尽快离开。
李煤大手一挥,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道:“你既救了我儿的命,就不必推脱。你且说说你耶娘姓氏,家住何处,我即刻让人去找。”
伏贝长了张嘴,正要说话,宴厅一阵骚动,她抬头去看,一位身着石榴红花鸟兽纹圆领袍衫,领口翻来露出里面的花纹,蹀躞带上挂着显眼的金鱼符。
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幞头旁带着一支红梅花,衬的更显俊俏,韦镜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九娘,你就快说吧,我这十三堂兄平日最喜帮人寻亲了。”
韦镜懒洋洋的坐在世子左侧,看了眼桌上的食物,柑橘和葡萄都是新鲜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小锅,旁边摆放着羊肉和蔬菜。
他随手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中,饶有兴趣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娘子。
伏贝神色一沉,心里恨不得对着韦镜射上一箭。
怀里还放着给他的解药,看来是不必给他了。
“奴是孤儿,来长安不是寻亲,而是为了帮师父实现遗愿才来的长安。奴并非隐瞒,只是师父临死前嘱咐奴要保密。”
伏贝说的情真意切,提起茅元良时语气隐隐带着哽咽。
李煤好奇的挑了挑眉,“哦,是吗。那你和我说说,茅元良要你帮他完成什么遗愿?”
“师父最放不下的便是寻找师娘,兰花印上的兰槿二字便是师娘的名讳。两人曾十年前成婚,后因一些误会合离,这些年师父一直在找师娘下落,直到一年前才找到一些线索。”
她说的并非胡诌,而是事实。
一年前她跟着茅元良学习巫医之术时,茅元良亲口说的,还让她帮茅元良寻找兰槿,作为报酬他将在长安的房子送给伏贝。
“可惜师父还没找到师娘,便先离世了。”
伏贝说到此处,语气哽咽,眼中清澈含泪,如同春日清泉般透亮。
恰到好处之时抬起头去看主位上的世子,“奴有隐瞒之罪,请世子降罪。”
李煤脸上如初,正想开口,一旁的人却抢先吐出一句话:“九娘说的情真意切,不过…我看事情未必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