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那天他母亲嗅到他身上的菩提信息素会大惊失色,原来是担忧他会再受痛苦。
怪不得他见了冯浣被泼硫酸的场面而浑身不适遍体生寒,原来是因为他也曾被硫酸腐蚀皮肉。
两年前痛苦的记忆宛若御风盘旋的霜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冷得血液都冻住了,疼痛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渗入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的神志仿佛行走于风霜漫天之中,思绪在纷乱中茫然怅惘,不知所措,像是一个气球,被迫吸纳承受太多的气体,以至于被撑出裂痕。
“靳谙,你还好吗?”岑巍带着关切的声音急促地传来。
靳谙大口喘了几下,回过神来,低哑着嗓音回道:“我没事,还好。”
电话那头,岑巍似乎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但愿吧,那些都是过去式了,你千万别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声音里带着几分宽慰。
“谢谢你。”靳谙说道,声音有些沉,带着一毫倦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举手之劳。”
靳谙抬头望着天花板,眸光聚了又散,声音带着几分呓语的味,说道:“岑巍,你说我这人为什么这么矛盾可笑呢,当初能忍者强痛废掉腺体,怎么就承担不了记忆的心痛,手术前还可笑地请求让你别告诉失忆的我真相,妄图用谎言蒙蔽欺骗自己。”他的声音发着颤,顿了片刻,又自嘲道:“甚至,在同学聚会那天,都猜到曾经和许睦时发生过不好的事,还逃避式地不想回忆起来。”他自嘲出了几声苍凉的笑,又自顾自地说:“我可真怯懦啊。”
电话那头,岑巍再度长叹了一口气,试图安慰道:“这只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已,在已经受尽生理疼痛的前提下,人的大脑出于保护人体的本能,会自动地躲避生理或心理痛苦,是正常的,生物皆是如此。也就是说,别人若是你,可能也会这样做,或者会直接选不彻底的办法。也就是说,你当时能忍受生理剧痛直接选了彻底的办法,就足以说明你很勇敢,超越了大部分人。”
靳谙压下心头那抹带着悔恨的苦涩,说道:“岑巍,谢谢你的安慰,再见。”
“好,再见。”
挂了电话后,靳谙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脑中思绪翻卷。他爸签过器官捐赠协议,自愿在死后捐献腺体。手机上那句“只要小谙无事,腺体有算得了什么。”是在两年前的九月底写下的,那时候正处于网暴风波。当时,靳谙就担忧着,虽然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在被卷入那样一场网络浩劫,航大极有可能为了学校声誉而让他退学。那么,这句“只要小谙无事,腺体有算得了什么。”是指,他爸愿意为了儿子的前途无事而用自己腺体做条件。所以,难不成,当时有人看中了靳谆的腺体,而恰巧此时靳谙深陷那场劫难里,那人就用靳谙的无事作为条件来换取靳谆的腺体。然后,靳谆同意,才在十月四号那天自杀性地撞车,那么,他的腺体就会捐出,如此一来,那人就可以通过合法手段得到腺体。而那人之所以要得到靳谆的腺体,要么是那人需要腺体移植,或者那人要给别人移植。
靳谙紧紧握着拳,修剪得平整圆润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几乎要嵌入掌心肉里了,他的呼吸急促,眸光聚焦得深沉,像闪动的火焰。
一个埋藏于两年前的黑色铁幕被掀开了一角,他嗅到了一分阴谋的气息,就像是隐没于汹涌漩涡下的阴湿锋利的暗礁被窥知了一点痕迹。
忽然,他想起了被发布到网上的视频,之前他觉得那视频是实验室监控泄露出去的,纵然他当时的确疑惑于监控视频为何泄露,但那段时间的忧虑悲痛让他无暇顾及。
现在,他一想,猛然发觉到不对劲,那段视频的拍摄角度,好像,不是实验室监控自上俯视的拍摄角度。可如果,不是监控摄像,那么,就说明,实验室里藏匿着其他摄像设备。想到此处,靳谙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抽搐着,目眦欲裂。
然后,他突然又想到那天许睦时突如其来的易感期症状,实在是不正常。两年前在成都,靳谙那场提前了不少时日且仅持续三天的易感期是诱导分化影响的结果。但被诱导分化的是他,不是许睦时,所以许睦时怎么可能会因此提前三个月多来易感期。忽然,靳谙脑海里浮现出陈舟被下PA药剂而神志不清完全的易感期症状,几乎,与两年前实验室里许睦时的症状相似重叠。
真是细思极恐。
零落的碎片像是拼图,在尝试逐渐拼出两年前的阴谋,还原,那一场精心筹划的棋局。
极度的惊愕令靳谙猛地站起身,他走到阳台上,任凛冬寒风刮在脸上,如潮水般大起大落的心绪终于归于平静。
他的眼眸渐次聚焦清明,如同波澜骤起前的蓄力,带着一种不易罢休的坚定,心里条分缕析梳理着这一切。
两年前,那场算计落成暗处的棋盘,而他被当成棋子,被迫卷入血雨里,担了苦痛,失了父亲。现在,他发誓要揪出那个执棋者,报仇雪恨。
第一步,他要想方设法知道他爸的腺体捐献给了谁。由于捐献器官遵循双盲制度,所以,他必须要想写特殊手段,无论是怎样的办法。
至于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他妈妈。
徐乐行那留下岁月刻痕的眉眼和褶皱以及鬓发里参杂的白发,伴随着两年前她因哭泣通红的眼圈和憔悴,浮现在靳谙的脑海里,落下无尽的心疼。
若告诉她,她怎能承受住那份打击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