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将苏瑾熙从混沌的深渊逐渐拉回现实。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慢慢聚焦,定格在医院病房单调的白墙和冰冷的点滴架上。喉咙干涩发紧,胸口仍残留着心悸过后的绵软与虚脱。
记忆碎片逐渐拼凑——争吵、咖啡、心脏骤然的绞痛、沈月臻厉声的呼喊、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晰地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的眼睛。
沈月臻。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他混沌的思维。随之汹涌而来的,是劫后余生的愠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他竟然因为一杯咖啡,在自己最大的对手面前,如此狼狈不堪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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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走进来记录生命体征:"苏先生,您醒了?您对咖啡因严重过敏,以后千万要当心。"
苏瑾熙勉强应了一声,喉咙的干涩让他声音沙哑:"送我来的......我们公司的人呢?"
"一位姓沈的先生一直在外面守着,刚被医生叫去沟通情况了。"护士一边调整点滴速度一边说。
沈月臻...守在外面?苏瑾熙眉心微蹙,这完全不符合那家伙一贯冷漠疏离的作风。是怕他出事担责任?还是...
思绪被再次推开的房门打断。沈月臻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衬衫与西裤,只是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眼下的淡青,无声地昭示着他或许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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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骤然凝固。苏瑾熙靠在床头,眼神锐利如刀,率先发难,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你早知道我咖啡因过敏。"——这不是疑问,是笃定的指控。演示会前夜的电梯里,他手里那杯脱因拿铁,沈月臻不可能没看见。
沈月臻走到床尾,停下脚步,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承认:"是。"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苏瑾熙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火气在胸腔里窜动,"就眼睁睁看着我把那杯咖啡喝下去?"
沈月臻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沉默在病房里弥漫,只有点滴落下冰冷而规律的声响。就在苏瑾熙以为他会以更锋利的言辞回击时,他却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我听到了你点单。"
他略微停顿,像是在检索某个数据节点,或者说,在严谨地陈述一个事实:"但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重构方案的一个核心边界条件判断所占用。等我处理完那个逻辑线程,你已经喝下去了。"
这个解释,太过技术化,太过"沈月臻"。将一场可能致命的意外,冷静地归结于一个"逻辑线程"的优先级,高于了对他人身体状况的即时反应。听起来荒谬得不近人情,却又奇异地符合他那个将代码逻辑置于人情世故之上的形象。
苏瑾熙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该愤怒于他近乎冷酷的理性,还是该"佩服"他在这种时刻还能如此"客观"地分析因果?
"所以,是我的错?"苏瑾熙气极反笑,苍白的脸上因情绪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怪我点咖啡的声音,打扰了您老的算法思维?"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月臻移开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这是一个意外。我...反应滞后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几乎消散在空气里。但这近乎承认疏忽的话语,从沈月臻口中说出,已是破天荒。
——
这时,病房门被再次敲响,小姜捧着花束和果篮,脸上写满了愧疚:"苏总监!您醒了!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咖啡因过敏!我..."
苏瑾熙看着小姜吓得发白的脸,心头的火气消散了些。他清楚根源不在小姜。"不关你的事,"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下来,"是我自己没注意。"
小姜放下东西,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沈月臻,小声说:"沈总监昨晚一直守到很晚,今天一早又来了......"
"小姜,"沈月臻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回去工作。"
——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沉默重新蔓延,但似乎与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冰冷有所不同。苏瑾熙看着沈月臻站在窗边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他恍惚记起意识模糊时,那只紧紧抓住他的、有力而冰凉的手。
"医生怎么说?"苏瑾熙最终打破了沉默,语气生硬,但已没了最初的浓重火药味。
"观察24小时,无异常即可出院。以后严格避免摄入咖啡因。"沈月臻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周总那边我已汇报,联合方案暂停,等你出院再议。"
苏瑾熙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他闭上眼,只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沙暴,暂时掩埋了所有争吵与对立,只留下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片狼藉。
而沈月臻那近乎"认错"的解释和沉默的守候,像投入浑浊静水中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
他厌恶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厌恶沈月臻在他心里那个清晰、纯粹的"敌人"形象,开始变得模糊难辨。这场病床前的对峙,没有赢家,只有一片需要时间慢慢沉淀的混乱。
而联合方案的最终期限,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