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沂等了约莫二十分钟,起身去咖啡厅前台拿走了刚刚预定的十杯咖啡。统一的拿铁,三分糖,去冰,最符合商业人士的刻板印象,口味也更普适。
他和李尘雾现在的身份,是星河娱乐公司秘书事务部新到的实习生,今天算是他们俩上班的第一天。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18层,林沂拎着咖啡走了出去,办公楼里独有的打印机油墨味儿混着冷气扑面而来。
锁定了一下工位的位置,林沂脚步不停,还没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带着怒意的训斥声从那头隐隐传来。
一个打扮干练,面容严肃的女人正站在事务部的玻璃门前,皱着眉头在电话里吩咐着什么,言语里指责之意明显:“......这种事情也是需要我反复强调的吗,会议进行三十分钟就要进行饮料的补充,今天这个谈判有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是吗?赶紧想好解决方案十分钟以内滚回来!”
林沂眯了眯眼,用他轻微近视的眼神扫了一眼女人胸前的名牌:“文怡姐,这里有十杯咖啡,我初来乍到,想和秘书部里的前辈们打声招呼。”
文怡正焦头烂额,闻声转头看去,却是撞进了一个带着真诚和笑意的眼。论谁也无法对着一张帅脸生气,文怡的气消了些许,在听到十杯咖啡之后,她停顿了一下,面露惊喜的问道:“你确定是十杯?”
林沂装作不解,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微抿,像是以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那怔忪的呆样像极了未谙世事的大学生。“是的......我在预订之前有确认过办公室的人数......”李尘雾站在一旁看着他演,内心啧啧称奇。
文怡内心的气一股脑全消了,原本负责会议室布置的同事竟然忘记买水,会议协商了半小时,里面九位大佬估计嗓子都快冒烟了,还好天降一个灭火小天使。她转身提步,雷厉风行:“你们提着咖啡跟我来,动作快点。”
林沂点了点头,跟着文怡来到了公司顶层的会议室。文怡小心的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向门里边的秘书传达了来意。在对方点头后,文怡带着两人进入了会议室现场。
“公司已发行的全部股权资本如附件所示。所有股份均已足额缴纳股款......”谈判桌上的交谈并没有因为他们三人的进入而停止,条款的内容冗长的仿佛天书,一字一句的校对与确认需要两边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洒在会议桌上,将空气炙烤得有些过分灼热了。
文怡正殷勤的给桌子前端的人递着咖啡,她用眼神示意林沂去发后边。这倒合了林沂的意,因为王志康就坐在桌子的最尾端。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林沂探出身子,在满桌的文件里艰难的找着空位。王志康原本有些不耐烦,抬头撇了他一眼后身体突然顿了顿,原本想整理文件的手收了回来,顺势在林沂的手背上慢慢蹭过。
林沂垂下眼帘,掩盖住眼里刺骨的冷意,在扫描到文件里想要的信息后,他把咖啡往桌子上一磕,纸质杯底与桌子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林沂甩开那只手,转身跟着文怡离开了会议室。
文怡下来之后,就逮着那个抱着十瓶水狼狈跑来的同事痛斥,把林沂和李尘雾晾在了办公室的一边。林沂跟李尘雾罚站儿似的立在那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戏似的望向这边。这两人要真是职场新人,估计在原地吓的一声不敢出,只觉得煎熬和尴尬。但可惜了,文怡这般杀鸡儆猴,一个儆到了工作几余载的老狐狸身上,而另一个,工龄长度不详,且明显没心没肺。
李尘雾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装温顺,实则闭眼偷懒打盹儿的老狐狸,用手肘拱了拱他:“你在会议室里瞧见什么了?”
林沂撇了他一眼,嘴角微翘:“你猜。”
会议室内。
王志康看着面前的文件,上面的文字内容对他而言似曾相识。
其实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隐隐的熟悉感,但他说不上来这股熟悉感的来源,只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按着它应有的轨迹前进,而自己被裹挟着往前走。偶然猛的抬头,像是溺水的人从时间的长河里探出河面,呼吸着不多得的空气,却很快又会被一股力量摁着头回到河里。
对面和他核对合同条款的协商员嘴巴一张一合,王志康集中精神听着,心里却总觉得这个人嘴边应该有一颗黑痣。他抬头,真的就在那张嘴的左下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点。
我见过他吗?王志康有些迷茫,对面的协商员看他盯着自己不语,还以为他对这条条款有异议,停下滔滔不绝的嘴问了一句:“王先生是觉得这里不妥吗?”
桌子前端的总监转头看了过来,眉头皱了皱。王志康匆忙扫了一下条款摇了摇头:“我没问题。”他不想让总监觉得他多事,本来谈判的机会就是他捡漏来的。
“好的,王先生,那么下一条,根据本协议条款和条件,在合并生效时间,存续公司应向卖方股东支付的总对价为......”
王志康专注了一会儿,眼神又忍不住的漂移开。眼前逐渐虚焦,黑纸白字像是涂上了厚厚一层高斯模糊。他不住的走着神,心里一会不安,一会又闪回刚刚那个递咖啡的实习生的脸。
那条眉,那张唇,靠近时衣服飘来的松香,侧身时领口与脖颈之间的空隙,无一不令他浮想联翩,兴奋不已。
王志康躬了躬身,假装认真的对着协议员点点头,实则强压着下面抬头的趋势。秘书事务部的组长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姓文?等下结束得找她要一下那个实习生的联系方式......
“王志康?王志康!”耳边突然炸开总监严肃的声音,王志康猛的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响。
“对方在问你确认事项,你怎么不出声?”总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想把王志康一把开了,却一直不断忍耐。今天原定参加协商的员工生病请假,他不得以让王志康顶替,却没想到这个蠢货还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给他丢了脸。
王志康嘴唇嗫嚅了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对面四个协商员齐齐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看了过来。
总监看着他就来气:“出去洗把脸醒醒神吧,尽快恢复你的工作状态。”
王志康应了,灰头土脸的走出了会议室。半晌,整理好思绪,他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继续完成剩下的工作。
这场重大的商业谈判从白天讨论到了黑夜才勉强结束,林沂和李尘雾在规定的时间里下了班,跟着人流从公司门口走了出去。
林沂想回家,但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搬过地方,如果一打开家门,两个林沂面面相觑,那场面估计挺惊悚的。他转头问道:“这个五年前的世界里有我吗?”
“五年前他认不认识你?如果不认识,梦里只会出现长明市,但不会出现你。”
林沂点了点头,依从身体的惯性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夜晚,公寓门前。
林沂熟稔的输入密码,滴滴一声响后,家门向后弹开,李尘雾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吃面吗?”林沂看着在客厅各处晃悠的李尘雾问道,李尘雾转头给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后又转了回去,盯着墙上的画看得认真。
林沂的家不算大,是一间普通的二居室,客厅旁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往外看可以看见小区的绿意。李尘雾绕到沙发后面,那摆了一架钢琴,琴面没有一丝灰尘,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靠近门的墙边还有一个柜子,里面放着的似乎是林沂的个人珍藏。李尘雾看到了一张合照,应该是近期照的,照片里的林沂和现在差别不大。他站在一个女孩的身边,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林沂笑意恬淡,透露出岁月静好的意味。
啧啧啧,李尘雾一想到他用着这张脸对别人坑蒙拐骗,就忍不住感叹此人的虚伪。他接着看下去,发现柜子里还摆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有一个黑里透紫的石头,还有一个空瓶子,标签上写着“南极的空气”。
李尘雾的注意力被中间一排的一个零件吸引住,那是一块碎玻璃,玻璃有着一定的厚度,像是那种□□的类型,碎裂的边缘很不平整,感觉是从一堆碎片里随机挑出来的。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写着“劫后余生”。
等面的香味渐渐从厨房传来时,李尘雾已经坐回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听见林沂喊他,他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拿着筷子搅了搅汤,李尘雾开口问道:“客厅的那个‘劫后余生’是什么意思?”
林沂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送进去一口。今天的汤底,他用了小虾皮、虾米和瑶柱加蒜炒香,后加水小火煮开,再依次放入盐、味精和面,结束时加了一把芹菜,关上锅盖闷了五分钟。入口先是鲜,继而甜,芹菜的香味起了点睛之笔,给汤增加了份独特的韵味。林沂表情舒展,对自己的手艺可以说是非常满意。
李尘雾见林沂吃的香,好奇心渐浓,拿起碗筷也吃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沂的厨艺确实高超,又或是这原料搭配得当。李尘雾觉得这碗面的味道和以往吃过的都不尽相同。无言间,两人低头动筷,竟是把两碗面干得精光。暖意入胃,熨帖得使人懒意横生。
李尘雾后知后觉,面不过是家常味道,步骤也是精简异常。他觉得不同,大抵是因为这是别人专门为他做的面,而不再是他从别人的意识里偷来的那一小两口。
林沂擦了擦嘴,张口接上他之前问的问题:“小时候经历了一场车祸,听说差点死了。”
“听说?”
“我当时头磕在窗户上,直接晕了过去,后面的发生的事情是医生告诉我的。当时我的心脏停跳了四分钟,抢救一阵后,医护人员都打算放弃了,结果心脏突然又恢复了跳动。后面把我及时送进了医院,抢救回来我一条小命。”
原来是这样的劫后余生,李尘雾想。那块玻璃估计是当时车上哪里碎的,被林沂捡了回来做纪念。
虽然林沂讲述的口吻很是轻松,但意外的,李尘雾却没有说话。两人安静的看着面前,各自发呆了一会儿。阳台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虫鸣,汽车滑过一旁的街道,车轮的声音由远及近,又复远去。
“李尘雾,”林沂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头顶的吊灯在他们身上投下了一圈琥珀色的光晕。“吃了我的面,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以后你分配梦的时候,别给我分有关车祸的梦,我还是有一点童年阴影在的。”
李尘雾却是摇了摇头:“我只是负责织梦的,梦泉才是引梦与平和两气之源。”
合着原来你也是给别人打工的!林沂一时间没了好气,颐指气使的指挥着李尘雾把厨房里使用过的锅碗瓢盆都给洗了——反正他有法力,自己根本不需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