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午后,日光灼烈,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
体育课的第一项例行公事就是绕场两圈。沈芮宁的体育其实不算差,中考时甚至拿了满分,两圈慢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只是单纯怕晒。
男女两队并排跑着。
她依旧在女生队伍的末尾。
“喂,同桌!”一道清冽的嗓音从身侧响起。
沈芮宁一怔。
随后才想起来,陈西曜跟自己一样都是在最后一个。
“昨天那道题,真懂了?”他问。
她侧过头,不得不承认,这人骨相生得太好,眉骨鼻梁都挺拔,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毛病。
“嗯,”她点头,“懂了,谢谢你。”
“还挺聪明!”他语调轻快,带着点戏谑。
沈芮宁怔了一瞬。
什么意思?她看起来很笨吗?
陈西曜像是读懂了她的表情,嘴角一勾,接着说:“别误会。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我一道题反反复复教了十几遍,他硬是没搞明白。”
“也是同桌?”她顺着问。
“嗯,”他笑,“铁哥们。”
沈芮宁点头:“那他八成是故意整你的。”
陈西曜轻笑一声。
“这么说来,”他挑眉看她,“我还挺幸运?”
“啊?”
他没回答,加快了两步,超到了她前面。宽大的校服外套瞬间被风鼓满,猎猎作响。
只留下一句带着笑的话,飘散在风里:
“有一个一教就会,还特别乖的同桌!”
话落,他已经跑在了沈芮宁前面。
风吹过操场,扬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
自由休息的时候。
沈芮宁和周清萤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
男生在一边打篮球。
不知怎的。
沈芮宁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穿着蓝白短袖的身影。
陈西曜个子高挑,动作舒展,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她看不懂篮球。
只记得初中体育课教过最基础的三步上篮。
唯一能确定的,是球进了,就算他得分。
就像现在——
少年纵身跃起,手腕一抖。
“唰”的一声轻响。
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分球。
周清萤在她耳边感叹:“陈西曜今天手感真好啊。”
沈芮宁看着球场上跃动的背影,嘴角扬了扬,点头:“确实,挺好的。”
……
“西曜!这边!”
“好嘞!”
陈西曜应声而动,一个灵巧的转身摆脱防守,手腕一翻,篮球迅速传到队友手中。
那个男生快速运了几步,连着虚晃两枪,对方却没吃假动作。
最后,他只好硬着头皮起跳出手——
“砰!”
篮球在篮筐边缘重重一砸。
球没进。
反而受巨大的撞击力高高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又高又陡的弧线,直直朝着场边树荫下的方向飞去。
“小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沈芮宁只听见一声模糊的警示,还没等她弄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就猛地一黑。
“嘭!”
一声闷响在她眉眼炸开,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剧痛。
她下意识地痛呼出声,猛地低下头,捂住眼。
眼眶中,温热的生理性泪水根本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混着眉骨处灼烧般的痛感。
真倒霉……
周清萤急着问:“芮芮!你怎么样?”
沈芮宁摇了摇头,想说话。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左眼皮在迅速肿胀、发烫,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别动别动!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周清萤看着她瞬间肿起的眼眶,急忙扶住她的胳膊。
沈芮白着脸,只能点点头。
-
医务室内,空调运转发出微弱的声响。
沈芮宁坐在病床边缘,捂着眼睛,眼泪擦干了又湿,脸上狼狈一片。
“同学,别紧张,手放下来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校医声音很温和。
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放下手,露出又红又肿、挂着泪珠的右眼。
校医俯身仔细检查,松了口气:“还好,眼球没事,就是眼眶周围撞了一下,软组织挫伤。”她转身从冰箱取出冰袋,用干净纱布裹好,“用这个冷敷,能消肿止痛。记住啊,这几天千万别用手揉。”
“谢谢老师。”
沈芮宁接过冰袋,敷在肿痛的地方,冰凉触感麻痹了灼痛,她终于喘过一口气。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那个失手砸出篮球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沈芮宁,你、你怎么样?”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
门外光影一晃,又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陈西曜站在那儿,蓝白校服被汗浸得深一块浅一块,紧贴在身上,目光越过校医,落在沈芮宁那双肿红的眼睛上,唇线抿得有些紧。
沈芮宁下意识地摇头,冰袋还捂在眼睛上,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事。”
说完,刺痛再次袭来。
她拧了拧眉。
这一切都被陈西曜看在眼里。
“……”
……
回到教室。
她敷着冰袋,安静地坐在位子上。
旁边的椅子忽然被拉开。
陈西曜侧身坐下,手肘撑在课桌边沿,朝她倾近了些:“真没事?”
“……嗯。”她低着头。
他没再说话,视线扫过少女湿漉的脸颊,鼻尖泛红泛着一点红,像只受了伤又强撑着的小兔。
嘴硬。
他收回视线,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撕开抽出,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谢谢。”沈芮宁接过。
可生理性眼泪哪是说停就停的。刚抹掉,新的泪珠又滚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陈西曜看着,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虽说不是他砸到的,可终究跟他有关。
他在校服口袋里摸了摸,又拿出一颗糖,放在她桌上。
沈芮宁用左眼瞥见,微微一怔。
“喏,吃点甜的。”陈西曜解释道,语气随意,“你们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都喜欢吃这个?”
你们……
他经常这样哄女孩子吗?
不过此刻,沈芮宁没力气多想。
她伸手拿起那颗糖,绿白相间的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
是青柠薄荷味的。
“谢…谢。”
-
到了晚自习,沈芮宁右眼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不少,虽然还能感觉到明显的酸胀,但至少能慢慢睁开了。
她把早已不冰的冰袋塞进抽屉。
陈西曜的视线又一次落过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整个下午,沈芮宁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自己,像午后晒得让人发痒的阳光。
她不由得觉得,这人道德感也太强了吧?
明明球不是他砸的,他却一副“我也有责任”的样子。
“我真没事了。”她转过头,正好捉住他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他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转着笔,随口说:“哦。”
“不过,”沈芮宁用笔尾点了点桌上摊开的习题册,“这道题目不会。”
除了真不会外,她也想借这个由头,打消他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愧疚”。
陈西曜利落地挪过椅子靠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干净的皂香,混合着清冽的薄荷味悄然漫了过来
沈芮宁放轻了呼吸。
也是奇怪。
对于化学老师上课讲的那些内容,她更能听懂他的。
甚至觉得有点意思。
那一刻,沈芮宁觉得被篮球砸的不是眼睛。
而是脑子。
他讲得认真,她也听得专注。
在这时。
一道模糊的人影自窗外晃过,移动的阴影短暂掠过摊开的书页。
沈芮宁下意识抬眸,视线追随那暗影一闪而过。
她回过视线,不期然地,落在了陈西曜的侧脸上。
少年垂着头,鼻梁边留着淡淡的阴影,碎发半掩着利落削切的眉骨。侧脸精致、流畅,疏懒的眼睛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沉静,薄唇一开一合,清晰地念出那些化学公式。
“所以,这个地方应该……”他恰好转过头,想确认她有没有跟上。
刹那间,两双眼对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深邃的眼眸一怔,睫毛快速眨动了两下,喉结滑动着。
沈芮宁蜷起手指,全身的血液疯狂地燃烧起来,连着后脖还有耳根。
复杂的化学公式在脑中瞬间蒸发,只剩下右眼的肿胀,还有左胸腔里那片汹涌、且熟悉的悸动。
他的喉结再次滑动了一下。
随后,率先移开视线。
面前的纸页上,不知何时晕开了一个突兀而醒目的墨点。
他挪开笔,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低了点,有些暗哑:
“这里……”笔尖虚虚点着纸面,“要记得……氯元素是守恒的……”
沈芮宁也慌忙将视线一回草稿纸上。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注意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抓不回来。
“你……你先自己做做看。”他少见地流露出几分局促。
沈芮宁讷讷点头,伸手去拿他刚放下的笔。
可指腹一触,笔杆温温热热,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心跳再次失控。
原来被砸中的,还有心。
……
晚上,回到宿舍。
沈芮宁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颗薄荷糖。
绿白相间的糖纸在小灯下,泛着莹光,像夏夜里的萤火。
不知不觉。
少年那张散漫笑意的脸,伴随着清朗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耳边——
“你们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都喜欢吃糖?”
只不过。
这份好,应该不止对她一个人。
他那样的人,大概对谁都会这样……
更多的,应该是他所认为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