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难得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肖让从基地开车出来,一路朝市区方向驶去,天色雾蒙蒙发灰,能见度很低,车速比平时更慢些,下高架的时候,似乎还有点堵车,等待的功夫,肖让给肖思懿打了个电话。
“外面下雨了。”
“嗯?是吗?”那头声音迷迷糊糊没睡醒,下一秒,肖思懿大叫出声,“坏了,衣服还没收!”
然后肖让就听见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他忍不住笑出声,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肖思懿赤着脚在房间里乱窜的画面,他没有挂断电话,而是耐心的等着,过了一会,那头终于安静下来,肖思懿气喘吁吁地说:“抢救回来了,还好没打湿。”
肖让笑的更放肆了。
“笑什么呢,肖让。”
“我没笑。”
“我都听见了。”
“好好好。”肖让哄小孩似的,“大功臣晚饭想吃什么?”
肖思懿摸着下巴想了会,说:“涮火锅吃吧,下雨天更适合吃火锅。”
“行,在家等着。”
前面的车陆陆续续启动,肖让挂上电话,继续开车。
天越来越黑,他始终没有发现刚刚自己打电话的一幕,透过车窗被那边那辆车里的人尽收眼底。
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肖让去就近的超市买了些菜,快到家时,发现楼下街角新开了一家花店,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走了进去,再出来,手里捧着一束淡紫色的洋桔梗,在灰白的夜幕中跳脱出来,格外温柔缱绻。
他返回车上,直接往公寓地下停车场开去。
街对面停着的车上,下来一个人。下车后,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公寓楼。她的眼睛不断扫过每一户能看清的阳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过了很久,她终于在五楼的某户阳台上,捕捉到了一抹模糊而熟悉的声影,但最让她确定的是,那一抹刺眼的紫色。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
肖思懿躺在沙发上看书,这里成了肖让的床,上面有他的味道,肖让不在家的时候,肖思懿总喜欢赖在上面。
门铃唐突地响起。
肖思懿吓了一跳。
这是到这里的几个月里,第一次听见门铃声,尽管有些狐疑,她还是起身朝大门走去,刚走了几步,门铃又响了。肖思懿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在看清那张脸后,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她不知道要不要开门,正犹豫要不要给肖让打电话,刚准备转身去拿手机,门铃声忽然开始变的急促,像催命符。
霎时间,肖思懿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对方很清楚肖让的作息时间,她趁这个时间来,明显就是故意避开他的。
肖思懿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向瑶在门外站着,一只手掌高悬在半空,看样子是准备拍门,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恨,但那股恨意在看见肖思懿后,立马转变成了尴尬,她放下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嘴角勉强勾了勾,装模作样说:“好久不见啊,小懿。”
要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最不堪的一面被最不想看见的人发现后,还要努力强壮镇定。
肖思懿对向瑶,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这一幕,让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好像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么和善,甚至可以说,她有些虚伪。
但肖思懿没有表露出来,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立场。。
肖思懿没说话,只是侧过身,让向瑶进了屋。
进门后,向瑶就要往里面走,却被肖思懿叫住了。
“等下,先换鞋。”
这是肖思懿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向瑶有些不爽,但还是尽量保持体面,转身看向肖思懿,只见她弯下腰,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双女式拖鞋出来,放在地上。
向瑶换了鞋进屋,开始打量公寓的格局,客堂连着厨房,另一头是阳台,右手边猜测应该是卧室和卫生间。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茶几上的花瓶里,还放着那束紫色的洋桔梗。
向瑶在沙发上坐下,随手翻了几页手边的那本书。
肖思懿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自己则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向瑶看着她,穿着居家服,还给自己倒水,好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样。
她抬起头说:“我想上个洗手间。”
肖思懿指了指走廊尽头,说:“进去右手就是。”
向瑶脱去外套,往里走,洗手间的对面就是卧室,房门紧闭着,但她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套公寓,只有一个卧室。而洗手间里,毛巾有两条,牙刷有两把,却唯独漱口杯只有一只。
回到客厅,向瑶也不再继续装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肖思懿本来还想问,你是怎么找到这的,但转念一想,这是肖让的公寓,或许向瑶本来就知道,所以,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10月份回来的。”
“什么?”向瑶诧异,五官拧在一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她咬了咬下嘴唇,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回家?”
肖思懿知道向瑶话里有话,是在责怪她不回苏州反而跑来找肖让,但她不想说。而且,肖思懿不喜欢向瑶摆出这副长辈的姿态,她没比她大几岁,而且她们之间也并没有那么熟络。
肖思懿没回答,反而说:“肖让要到傍晚才会回家。”
“我知道。”向瑶淡淡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肖思懿抬头,对上向瑶的眼睛,理直气壮且挑衅,让人无地自容,像极了那种原配上门质问小三的桥段。
她没说话,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等待着下文。
面对沉默,向瑶却愈发没有耐心。这种沉默,在旁人看来,也是一种挑衅,肖思懿毋需解释,毋需说抱歉,因为她很清楚,即使没有任何理由,肖让仍会选择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给予支持。她很笃定的知道,肖让永远是自己的退路。
向瑶也不想再装,索性不客气说道:“肖思懿,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女人,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终于收起她的伪善。
肖思懿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她知道这样挺恶劣的,但还是忍不住想挑衅,“向瑶,肖让是我哥。”
向瑶的脸沉了沉,“那又如何?你们太过亲密了。”
“亲密?”肖思懿皱着眉,摆出一副我不懂的表情。
“这间公寓只有一个房间。肖让的队友说他很久都没回宿舍住了。即便是亲兄妹,也没有这样的,更何况……”向瑶停顿一下,接着说:“更何况,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肖思懿颇感意外,但脸上仍没有太大反应,她并不好奇向瑶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指了指向瑶屁股下坐着的那张沙发,说:“肖让每晚睡那儿。”
向瑶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肖思懿反将一军,但为时已晚。
肖思懿扯出一抹笑,略带嘲讽地说道:“向瑶,你在想什么呢?”
谁叫她先开头挑衅的,对吧?
向瑶咬着嘴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眼前的这个女孩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不过肖思懿没什么兴致和她上演磁性竞争的戏码,既然她都找到这里的,西安是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了。
“你放心,我一会就收拾东西离开。”肖思懿轻飘飘地说,好像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向瑶不敢相信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同时又担心肖思懿是不是在作弄自己,于是试探着问道:“真的?”
肖思懿耸了耸肩,“我有必要骗你么?”
对此,向瑶并没有觉得感激,而是继续用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小懿,你若是真的为肖让好,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够了。
肖思懿真的觉得够了,她烦透了这些循循善诱,打着为谁好的名义去说教。
“向瑶,说真的,你没必要把我当假想敌,我和肖让清清白白。”
她不懂,明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要像防贼一样防着她,难道她与肖让之间,连最基本的,属于亲人之间的接触都不能有么?就算劳改犯都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而她呢?当真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么?
听见这话,向瑶差点气笑了,若是肖思懿知道,肖让和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怕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清清白白这四个字来。可这样的话,要叫她怎么说出口。
思忖片刻后,向瑶还是忍了下来,她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留下一句话。
“小懿,我希望你别让肖让知道,我今天来过。”
肖思懿没有答应,也有拒绝。
门合上,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始起身收拾行李。
肖让执行完任务,就看见手机上有肖思懿发来的短信。
他以为又是她发消息来说晚上想吃什么,或者回家顺路捎点什么之类的,琐碎的日常成了生活的全部,一想到这些,肖让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笑容。
只是,当他看见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她说:“肖让,我要走了。”
肖让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嚷嚷着晚上要吃红烧肉的。
很快,他就拨通了肖思懿的电话。
好在她接了。
“你在哪儿?”
“在机场。”
“怎么这么突然?”
“我觉得还是先回去继续念书。”
肖让觉得,其实这样也没错,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我现在过去找你。”肖让边说边抓起外套往外走。
“肖让,我马上就要登机了。”肖思懿说的很慢,机场很吵,时不时有航班信息提示的广播,但还是掩盖不了她浓重的鼻音,“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