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承九年,天下大乱,中央崩溃,各地豪强纷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十数年来,战火纷飞,狼烟不息,普天之下尽成焦土,饿殍遍野,流民四散。然各诸侯王及州郡势力依旧割据混战不断。最终,灵宝关大战,天下势力只剩刘氏宗亲燕王、先太后外戚一脉霈王、盘踞西都申氏一族、上将军崔景疏、交州太守卢玳、以及马仟为首的南方贵族。
五年后,局势未明,天下尚未合一,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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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让开,大王!大王!”
须卜肃一路疾驰而来,风雪将他的须发齐齐吹得向后炸开。他利落翻身下马,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径直冲进主帐。
帐中众人见须卜肃一身狼狈,还抱着一具衣衫褴褛的“冻尸”闯入,皆为之一愣。
“末将参见大王,适才末将在河边拾得此女,同行仆妇说她是您未婚妻!”须卜肃一边快步向内走去,一边回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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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前,交州太守卢玳率兵突袭霈国南境,一路势如破竹,向北直取王都朔阳,霈王高千重偕同长子高沅拼死抵抗。
却不料,卢玳此次偷袭预谋已久,虽时值饥年,却兵马粮草充足。眼看大军节节败退,霈王无奈只得向西都申家求援。自老霈王起,申、霈两家便是盟友,且如今的霈王后与申家主母为亲姐妹,若有申家相助,击退卢玳便指日可待。
然而,天不遂人愿,等待援军期间,霈王收到申家来信。信上说,援军军刚出西都边界便遭逢崔家伏击,两方缠斗,恐怕无法及时赶过来。
眼见卢玳就要破城,霈王万念俱灰,只得吩咐次子高漓回宫接母亲与妹妹出逃,他与长子高沅继续坚守城头。
高漓得令,匆忙赶回王宫,将父兄的意思转达给母亲蔡氏和妹妹高月澜。不出霈王所料,蔡氏坚决誓与霈国同生死,不愿离宫,只让他带月澜逃往西都。
时间紧迫,高漓只得咬牙拜别母亲,独自率一队人马护送幼妹月澜前去西都申家避难。
待行至半路时,朔阳城破,霈国被灭,霈王王后及长子皆自杀殉国。卢玳没有看到兄妹二人尸体,便派了人一路追上逃亡的二人。
尽管一路日夜兼程,却还是即将翻越阳岭之时,被卢玳的追兵跟了上来。高漓为护住妹妹月澜,当即决定将护卫一分为二,一半人护送月澜先行,自己则带剩下的人拖住追兵。
“阿妹!你快走!哥哥后面再跟上来,前方有申家的援军,你让他们送你去西都即可,不必再返回朔阳了——”高漓朝着马车大声呼喊,紧接着一声令下,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向前。
月澜焦急地探出车窗,满脸惊慌地哭喊道:“二哥哥!二哥哥!月儿在前头等哥哥,哥哥一定要跟上来,月儿等哥哥一同去西都!”
然而,回应她的唯有高漓那凄然的一笑,以及逐渐模糊的身影。
“好好活着,阿妹。”看到马车越行越远,最终淡出视线。高漓心如刀割。
闭了闭眼,高漓握紧手中长刀,“众将听令!杀——”
怕被颠簸的马车伤到,车内的乳母陈媪和侍女佳棉赶忙拉住月澜,轻声安慰:“公主莫要着急,二公子向来骁勇,定会跟上来的。”
言罢,两仆将月澜紧紧护在中间,马车极度颠簸,佳棉陈媪生怕月澜哪里磕着碰着。
细白双手死死攥紧,月澜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凝重,心里如摇晃的马车一般忐忑不安。
前日午后起,她便一直在与亲人分离,一路奔逃,如今连二哥哥也与她失散了。晨起还是千娇万宠、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只一瞬,转眼便成了四处奔逃的流民。接连遭受打击,月澜已然痛到麻木,指节握得泛白。
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哐当作响的车轴声,队伍已经又疾驰了整整一夜。如今,天色大亮,太阳东升,行军速度也有所减缓。
车内,佳棉和陈媪熬了一夜,此刻已各自歪靠在一边沉沉睡去。月澜猫着腰,悄悄撩开帘子,小脑袋轻轻探出去张望。
晨起的阳光分外刺眼,她不禁闭上双眼,努力眨了眨后再睁眼,只见或枯黄或鲜红的树叶堆满了山路两侧,全然不似霈国漫山郁郁葱葱的翠绿。干枯的枝丫偶尔扫过车顶,划出呲呲的声响。
是啊,已经八月了,翻过阳岭,越往北走,秋意愈发浓烈。
发觉月澜探出头来,领将周苍打马过来,拱手请示道:
“公主,前方小路出去便是墁坪了,可要在前处休息片刻?”接着又补充道:“也可在此处等一等二公子。”
看见周围皆是人困马乏,月澜点点头:“也好,烦请周将军安排。”
走出林间小道,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平地,一条小河蜿蜒淌过。虽然山林已然枯黄,好在水边还稀稀拉拉长着几处蒿草,可让马儿们在此补充一下食水。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佳棉和陈媪赶忙去收拾一块可供歇脚的地方。没有看其他人,月澜缓缓朝水边走去,马车坐得太久,一下车,双腿便不太听使唤,她摇摇晃晃,车轴声仍在脑袋里哐当作响,仿佛还置身于车上一般。
小心蹲下来,月澜怔怔望向水中倒影。水里的她,发髻歪斜,鬓发散乱地垂在肩头,面色疲惫不堪,嘴唇紧绷,嘴角向下耷拉。她木然地歪了歪头,竟有些认不出这张脸究竟是谁的了。
从前铜镜中映出的她,总是神采飞扬,粉面桃腮,笑容盈盈,全然不似如今这般穷途末路的模样。月澜极力抑制住心底的悲凉,鼻尖轻轻吸了吸,哗啦一声,伸手打乱了水中倒影,净了手,转身回走。
见月澜过来,佳棉忙扶她坐下,又转身去拿匆忙带出来的吃食。
打开佳棉递过来的布包,里面是还没来得及吃的玉露糕。
望着手中玉露糕,月澜陷入回忆。从前,母亲总会早早做好玉露糕,等着父亲和哥哥们出征归来一同分享。本来这次也是要等父兄击退卢玳一同分享,可如今……。
没有再多说,月澜赶忙给陈媪佳棉还有周苍一人塞了两块,生怕连给他们分食糕点的机会都不复存在了。
拿了一块,月澜默默坐在一旁,背身对着他们三人。玉露糕入口清甜,香气盈满口舌,越是甜,月澜只觉心越苦。
仅仅两日,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如今就只剩自己一人漂泊在外。离宫之际,月澜便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直至追兵追上来,她才不得不接受霈国已亡这一残酷的事实。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此刻满心期盼二哥哥能尽快跟上来。也不知他如今走到了何处,是否受了伤。
佳棉陈媪看到月澜单薄的身影簌簌抖动,便知玉露糕又勾地月澜伤心了。二人赶忙靠过去,轻轻将她揽住。主仆三人皆未出一言,已经没有话能够安慰到月澜。二人只盼二公子能够平安归来。否则,否则月澜今后孤苦伶仃,真不知要如何走下去。
众人休息完毕,又过了半个时辰,山道那边依旧不见高漓的身影。周苍颇为焦急,不停地来回踱步。陈媪与佳棉面面相觑,内心也十分着急。就在她们正要开口劝月澜出发之际,一道轻如羽毛的声音传来。
“不等了,周将军,即刻上马,往前赶。”月澜起身。
“公主,当真不等二公子了吗?往前还要再行数日才能入了申家地界。”
“走吧,再等下去只怕追兵就要来了。”指尖握得能渗出血,月澜心里已经有不祥的猜测。
整装出发,车轱辘缓缓转动,月澜透过车窗看向后路,神色悲恸:
“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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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燕国都蓟大营。
中军大帐被撩开,一阵冷风袭来,只见一赤袍小将快步跑了进来。
“兄长、无尽君,有消息来报!”不等众人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高千重那老匹夫战死了,霈国被灭了!”
于至元(字无尽)并未开口,只是望向帅案前斜斜倚坐的刘巽。
座上之人不过十**岁少年模样,本该是少年意气的眉眼,却氤氲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鼻梁高挺如峰,轮廓利落地近乎生硬。只见他长冠束发,身披玄色犀甲,暗红色披风在灯火映照下,透出繁复暗纹,神秘莫测。
仿佛没听到一般,刘巽只是按了按眉心,眼眸幽深,半晌后才淡淡地开口:“他下手倒是挺快。”
收回视线,于至元这才接着问道:“小裴将军,那霈国其他王族呢?”
裴谦神采奕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回道:“哎呀,死了,都死了!”
“高千重和高沅战死城头,霈王后撞柱自尽,其他高氏一族都被卢玳斩首了,还有啊,听闻那老匹夫的二儿子和小女儿提前逃了,好在都被卢玳派人给收拾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刘巽冷冷扫了一眼眉飞色舞的裴谦,裴谦立马住嘴,尴尬一笑,连忙作揖告罪:“愚弟失言。”
听到裴谦绘声绘色的描述,于至元脸色骤然一变,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微微正坐,刘巽看向于至元,“无尽,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去河间。”
“是,臣下领命。”于至元恭敬回应,语毕,拉着裴谦等人退出帐外。
待众人离去,刘巽静静凝视烛火,火光跳动,忽明忽暗,幽深黑眸却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