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邵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怒火中烧,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文件都簌簌发抖,他眼底翻着猩红,粗话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口而出:“操!他妈的!这个白雾忧到底什么意思!消失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现在好不容易冒个泡,还装他妈的什么神秘!”
自从跻身名流、出入皆为高端场合后,贺文邵早已收敛了年轻时的粗鄙,尤其这两年,更是端着几分上位者的体面,可此刻,所有的克制都碎得一干二净。
他恨不得把压箱底的脏话全翻出来,狠狠咒骂那个让他们找得快要发疯的女人——消失四年,好不容易发来一条见面讯息,却连半点有用的痕迹都不肯留下。
秦墨言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眉宇间拧成一道深深的川字,显然也烦闷到了极点。
虽然他不像贺文邵那般显山露水,但此刻也难掩眼底的焦灼,只能压着嗓音安抚:“你先别急,她既然主动发了讯息说会见面,就肯定不会食言,无非是早晚的事。先查这条讯息的设备编号,看看来自哪个片区。”
贺文邵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指尖在全息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了最高权限的查询系统。可屏幕上除了冰冷的蓝色背景,空空如也,连一丝数据残留都没有。
“操!真他妈邪了门了!”他又一拳砸下去,指节泛红,这次的力道比刚才更重,桌面竟隐隐泛起一道细纹。
这确实诡异。就算白雾忧用高超的编程技术自编了用户号发送讯息,设备编号总该有迹可循——虽然如今已是全息时代,但任何信息的传输都离不开实体载体,这是铁律。
而市面上百分之八十五的全息设备都出自他们旗下,随便在街边商店瞎指一款,都十有**都印着他们公司的logo,按说绝无查不到的道理。
秦墨言推开还在气头上的贺文邵,倾身凑近全息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一串串复杂的代码如流水般滚动。片刻后,一张立体的全国全息地图骤然浮现,蓝光闪烁间,一个红色信号点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
秦墨言眼疾手快,瞬间按下锁定键:“找到了!”
地图飞速放大,从全国范围精准缩小到江城,高楼林立的街道、纵横交错的巷陌,逼真得仿佛触手可及。可那红色信号点消失得太快,最终只锁定在江城西区的大致范围,再难精准定位。
“西区……”两人同时低声呢喃,神色都有些恍惚。
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被触碰的开关,瞬间汹涌而出——曾经,他们三个总在西区的老巷子里厮混,在路边摊抢一碗热干面,在树荫下打一下午扑克,白雾忧笑起来时月牙似的眼睛,闹脾气时撅着嘴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清晰得能摸到温度。
可回过神来,又觉得那些日子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四年的时光,足以让熟悉的面孔变得模糊,让滚烫的思念蒙上一层尘埃。
贺文邵猛地起身,大步就往门外冲。
“你干什么去?”秦墨言急忙喊道。
“老子去逮她!”贺文邵头也不回,声音里满是急切的怒火。
秦墨言快步追上,伸手扣住他的肩膀,猛地将人拉了回来:“你去哪找?信号消失得那么快,定位准不准确还两说。就算她真在西区,那地方多大?没有具体位置,你一家一户翻?”
贺文邵一把推开他的手,双目通红,情绪彻底爆发:“全国我们都翻遍了,还怕一个小小的西区?就算掘地三尺,我也得把她找出来!”
“她的能力你不清楚吗?”秦墨言也提高了音量,眼底满是无奈,“没有用户名,没有设备编号,ID地址还抹得这么干净,说明她现在还不想见我们。她既然说了会见面,就一定会出现,你冷静点!”
“冷静?我他妈的冷静不了!”贺文邵猝不及防地猛推了秦墨言一把,力道之大让秦墨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四年了!我们找了她整整四年!这四年里,我们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就一点不担心吗?你就不怕她现在……现在过得不好吗?你能不能别一直这么冷冰冰的!”
积压了四年的思念、担忧、焦虑与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那条突如其来的信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所有的理智都崩塌殆尽,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水,汹涌而出。
贺文邵不在看秦墨言,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秦墨言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握紧了拳头。他不是不担心,只是不能像贺文邵那样失控——这家公司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打拼出来的心血,贺文邵已经为白雾忧的失踪分了太多心神,他必须稳住。
他怕,怕有一天白雾忧回来了,看到的却是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还有两个因为她而一蹶不振的废人。
墨言没有再追,只是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随即抬手翻动手腕,启动了全息通讯,拨通了苏叙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传来一道放浪不羁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秦大总裁,有何贵干啊?”
秦墨言的语气沉闷得像压着乌云:“我和文邵收到优优的信息了。”
通讯那头瞬间陷入沉默,片刻后,苏叙的语气骤然变得严肃:“确定是她?查到来源了吗?”
“没有,处理得很干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秦墨言转身看向还亮着的全息屏幕,西区的投影依旧清晰,“系统只捕捉到一个模糊定位,人可能在江城西区。”
“西区?她在江城?”苏叙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大概率是,如果定位没出错的话。”
“好,我现在联系西区那边的人,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嗯。”秦墨言应了一声,挂断通讯,深深叹了口气。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全息投影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添了几分落寞。他想起从前白雾忧生气时,总爱飙着一口蹩脚的方言挤兑他们,那时的日子,热闹得让人心头发暖。
他晃了晃手腕,关闭了屏幕,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焦灼,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贺文邵的车刚驶出公司地下车库,秦墨言的车就跟了上来。车载通讯器弹出秦墨言的全息投影,他看着驾驶座上脸色铁青的贺文邵:“我和你一起去。”
贺文邵瞟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关闭投影后,贺文邵又试着向叶秋芸发去了通讯,可没想到,依旧显示着用户拒绝访问,贺文邵只觉得真他妈操蛋,以前用手机被拉黑,现在用全息又被关权限,真是败给这个姑奶奶了!
一路向西行驶,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繁华的摩天大楼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破旧的居民楼;宽敞平坦的沥青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车子行驶在上面,颠簸得让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
江城西区,是这座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里最特殊的存在,被当地人戏称为“贫民窟”。这里聚集着无数背井离乡的打工者、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还有一些避世而居的人。
早年的西区治安极差,□□火拼、街头抢劫、入室盗窃是家常便饭,混乱得让人望而却步。
后来政府大力整改,加派警力巡逻,风气才渐渐好转。至少不再有明晃晃的暴力事件,也很少再见到蹲在巷口伺机抢劫的小混混,但骨子里的破败与贫瘠,却始终难以改变。
他们的两辆豪车行驶在狭窄的街道上,异常扎眼。路边乘凉的老人、玩耍的孩子、匆匆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打量,眼神里满是好奇。
两人先是去了从前常去的地方——那家藏在巷子里的热干面摊,那片能看到夕阳的楼顶,还有他们一起合租过的老楼房。可物是人非,热干面摊早就换了老板,楼顶被圈了起来,老楼房也斑驳得认不出模样。
之后,他们便在西区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每一个身形相似的背影,每一个低头走路的姑娘都让他们心头猛地一紧,迫不及待地靠近,却又在看清模样后,被巨大的失落感淹没,只剩下无力与怅然。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两人都身心俱疲,将车停在了路边。贺文邵推开车门下车,刚吸了一口空气,就皱起了眉头——还是记忆里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粉尘和下水道的气味,可从前不觉得难闻,现在却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倚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神色疲惫又落寞,眼底的怒火渐渐褪去,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映得他疲惫的脸庞愈发落寞。
秦墨言也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烟盒和打火机,也点燃一根,在他身旁站定。
烟雾缭绕,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和行人的喧闹声,衬得这份沉默愈发沉重。
地上的烟头越来越多,铺了一小片。不知过了多久,贺文邵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哥,你说,她能去哪呢?”
秦墨言愣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腔里缓缓溢出:“我也不知道。”
贺文邵将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了碾,直到火星彻底熄灭。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去的那家赵记饭馆吗?”
秦墨言沉默地抽着烟,缓缓点了点头。
“好久没去吃过了,”贺文邵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怀念,“还真有点想那味儿了。”
秦墨言依旧没说话,只是吸烟的动作快了几分。
贺文邵也不恼,转过头看着他,笑得像从前一样没个正形,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酸涩:“哥,咱去搓一顿吧,你请。”
秦墨言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既然你都叫哥了,那上车,哥请你。”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刚才的争执和焦灼,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怀念冲淡了些。他们各自转身上车,朝着那家记忆中的饭馆驶去。
饭馆依旧在老地方,.面不大,墙皮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水泥面,看着有些破败,却依旧人声鼎沸。
正是饭点,店里坐满了附近的工人,光着膀子,大声谈笑着,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汗水的味道。
贺文邵和秦墨言一起下了车,身姿挺拔,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与周围穿着朴素的食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俊朗的面容、身上不经意间流露的贵气,让店里的喧闹声都小了几分,不少人都偷偷打量着他们。
不过这些打工者都淳朴得很,只当他们是附近工地的老板,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吃饭,没人上前搭话。
两人走进店里,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满脸汗水的小伙子立刻迎了上来,手里拿着笔和本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拘谨地问道:“两位老板,看看吃点啥?"
贺文邵朝着后厨的方向望了一眼,一个厚实的脊背正在灶台前忙碌,翻炒的动作熟练又有力,然后笑着说:“我找你们老板。”
小伙朝后厨看了眼,有些为难地说:“抱歉啊老板,后厨正忙呢,你们要点啥跟我说就行,我给你们传达。”
贺文邵看了看满店的客人,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空桌旁坐下:“没事,我们等他。”
秦墨言也没说话,在他身边站定,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店里的每一个角落,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或许,白雾忧曾在这里出现过。
小伙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们,却也不敢多问,转身去忙别的了。
一直等到将近一点,店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桌,后厨的老板才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来。他刚要摘下围裙和袖套,余光就瞥见了角落里那两个格外显眼的身影。
他愣了愣,仔细打量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小店:“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俩臭小子!好久没来了啊!”
贺文邵立刻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赵叔,好久不见!您这锅颠得还是一点不含糊啊!”
赵叔走上前,围着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混得真不错!看看这模样,这气派,真是成了大老板了!”
“那可不嘛!”贺文邵乐呵呵地拍着胸脯,“赵叔,我们现在可是正经的大老板了!”
秦墨言在一旁轻轻杵了杵他的腰窝,语气带着几分挖苦:“差不多得了啊大老板,别在这儿得瑟了,害不害臊。”
贺文邵被捅得一扭腰,模样滑稽,逗得赵叔哈哈大笑:“你们俩啊,还是老样子!等着,叔给你们炒几个好菜,都是你们以前爱吃的!”说着,又把脱了一半的袖套撸了回去,转身钻进了后厨。
贺文邵也不客气,拉着秦墨言坐下,扬声道:“好嘞赵叔!正饿着呢!”
赵叔果然大方,不多时就端上了一桌子菜——肉沫茄子,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酸辣土豆丝,都是他们从前常点的,又拎出一听冰镇啤酒,那是他们年轻时最爱喝的牌子。
三个人围坐在桌前,边喝边聊,从从前的糗事聊到现在的生活,气氛热烈得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酒过三巡,赵叔带着几分醉意,脸颊通红,笑着调侃:“你们现在成了大老板,事情就是多。前几天小白那丫头来了,我还问她,怎么不叫上你们俩,她说你们忙,我还不信,说你们能有什么忙的。现在一看,白丫头还真没骗我!”
“小白?”
秦墨言夹菜的筷子猛地一抖,一块土豆丝掉在了桌上;贺文邵刚喝进嘴里的啤酒也险些呛出来,猛地咳嗽了两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抑制不住的喜色和急切。
贺文邵强压着心头的激动,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嗐,这丫头,来了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赵叔,她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两天,差不多是前天吧,”赵叔喝了一口酒,舌头有些打卷,“来吃的晚饭,坐了没多久就走了。”
秦墨言给赵叔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尽量平淡:“叔,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赵叔摇了摇头,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有一男一女跟着她,看着都挺严肃的,面相凶巴巴的,不像善茬。他们几个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就埋头吃,气氛怪得很。”
一男一女?凶巴巴的?
贺文邵和秦墨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白雾忧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难道这四年里,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酒足饭饱后,赵叔已经醉得有些迷糊了,拉着他们的手不肯放:“再坐会儿啊,没吃饱叔再给你们炒俩菜,厨房里还有肉呢!”
秦墨言扶着摇摇晃晃的赵叔,温声道:“不用了叔,您歇着吧,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
“是啊赵叔,”贺文邵也帮着劝说,“我们吃得很饱了,以后会常来看您的。”
赵叔被店里的小伙扶着回去,还在不停地念叨:“常来啊,一定要常来啊……”
两人走出饭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贺文邵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飘忽,秦墨言打开自己的车门:“行了,你喝多了,坐我的车回去,你的车让助理来开。”
贺文邵哼了一声,一脸理所当然:“用你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开。”
他坐进副驾驶,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车窗外是熟悉的旧居民楼,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路边的电线杆上还挂着老旧的广告牌,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那个熟悉的人,却依旧不知所踪。
秦墨言启动车子,缓缓驶入街道。车在经过一个拐角时,前方一辆货车正在调头,他只得放慢车速,缓缓停下。
贺文邵百无聊赖地往巷子里扫了一眼,忽然顿住了。
巷子深处,一个人依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躲在楼房投下的阴影里,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连帽卫衣,帽子牢牢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看身形,像是个少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单薄。
不知道为什么,贺文邵总觉得那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凝视。他挑了挑眉,心里暗骂一句:哪家的小b崽子,这么能装。
前方的货车终于调完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开走了。秦墨言启动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车开走前,贺文邵下意识地又往那个角落看了一眼,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斑驳的墙壁和地上的落叶,仿佛刚才那个人只是他的幻觉。
酒意渐渐上涌,贺文邵的脑袋越来越沉,也就没再多想。他扔掉手里的烟蒂,关上车窗,靠在椅背上,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