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湖面碎金摇曳。
凉亭里,元星倚着栏杆,指尖鱼食扑簌簌落下,引得池中锦鲤争先抢食。
元星怔怔地望着池中张张合合的鱼嘴,神思已经飘远。
七天!
距离她自炼狱爬回,已过去七天。
元家在大周的京城并不是望姓大族,靠的是祖辈累世经商积攒下的泼天财富,这才在京中立足跟脚。
与众不同的是,元家世代由女子掌家,家业传女不传男。
所幸近几代虽子息单薄,却皆得女儿,这才未让偌大家业旁落。
既然是女子掌家,元星自然是随母姓元。
她爹算是他们家半个入赘的女婿,只是元星从小就没见过,因为听她娘说,她爹在她还未出生时便离开了家,从此一去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虽然她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但至今还未找到。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靠着世代积累的财富,日子过得富足安然。
可这一切,在前世,都毁在了今天。
今日晚膳时分,母亲会从一个被收买的家仆口中,得到关于父亲林明道的“确切消息”,旋即亲自出门寻找,从此一去不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的元星并未警觉,母亲常外出行商,旬月无信都是常事。
直至下月七夕,她在乞巧会途中被迷晕拐走。
那拐子并非图财,言语间竟是一门心思要取她性命!
那时她才惊觉母亲恐已遇害——若非世代培养的暗卫悉数折损,怎么会无人护她?定是暗卫们追随母亲而去,一同遭了毒手。
当时的惶恐与心痛自不必多说,当务之急是自救。
前世,她利用拐子的贪念,苦苦哀求,分析活卖远比杀她划算。拐子见她貌美,心动于能卖个好价,为防她逃脱,转手将她卖入了京郊妓院。
想到此处,元星指节猝然收紧,眼底恨意翻涌如潮。
她连做几个深呼吸,才将激荡的心绪勉强压下。
自此,她坠入无间地狱。
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挣脱泥淖。
尤其在听闻元家产业尽数落入叔父林明安之手后,毁天灭地的恨意几乎将她吞噬。
她断定,母亲与自己的悲剧,必定与叔父一家脱不了干系!
她抛却自尊与傲骨,对达官显贵曲意逢迎,最终凭借美貌才情攀附上大皇子。
彼时,堂妹林静雅已嫁与七皇子为侧妃。
元星便一面助大皇子夺嫡,一面暗中调查叔父一家。
果不其然!
那报信家仆早被婶娘施敏收买,消息七分真三分假,骗过了精明的母亲。
自己被拐卖之事,同样是婶娘施敏的手笔。
元星誓要将婶娘一家拉下马,为母亲与自己陪葬。堂妹与七皇子岂是元星与大皇子的对手?很快便灰头土脸,七皇子甚至遭皇帝厌弃。
眼看只需最后雷霆一击,便能令仇敌万劫不复,叔父婶娘更不足为惧。
可意外,发生在一场宴席之后。
仅仅见过堂妹林静雅一面,元星竟如同中了邪,只觉得堂妹善良美好,是世间最可爱之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于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元星,竟调转矛头,自首揭发大皇子的密谋。
身陷囹圄后,仍不忘兢兢业业为堂妹出谋划策,助其由侧妃扶正,又帮七皇子成功夺嫡,最终捧林静雅登上后位。
事成当晚,元星在狱中暴毙。
真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回忆停留在这一刻,元星眯起眼睛,伸出手指掠去唇边倾泻而出的冰冷,哼笑道:“真像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若非重生这样玄妙的事情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元星绝对不敢去猜测这种可能。
上一世即便是没有林家加诸在自己和母亲身上的祸事,她跟这个堂妹的关系也没好到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更何况两家是仇人呢。
“大小姐,家主唤您去林老太太那里用晚膳。轿子已经备好,正在门外候着。”大丫鬟翠屏的声音响起。
“嗯。”元星应声回房,任由丫鬟们为自己梳洗打扮。
一切妥当,元星扶着丫鬟的手坐进了软轿中。
轿面放下,遮住元星眼中的忌惮。
重活一世,她无惧任何明枪暗箭,唯独对林静雅那诡异莫测、能操控人心的“傀儡术”心存敬畏。
林静雅是何时获得这种能力的?
是天生便有,还是后天机缘?
若能为己所用……
根据前世的情况推测,这个时间点,林静雅应该尚未掌握此术。否则,自己和母亲便不需要落得危险境地,只需要林静雅操控她们送上家产便是。
而且,此术必有限制——至少需见面方能施展。
当务之急,是避免与林静雅过多碰面。
眼下,且静观其变。重生而来,自己便是最大的变数,需要谨防发生变数,导致林静雅提前掌握能力。
“大小姐,到了!”
元星搭着婢女递过来的胳膊,轿面掀开的瞬间,她脸上的深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天真烂漫,看起来真的像个十四岁的豆蔻年华、不谙世事的少女。
走下软轿,元星首先看到的就是堂妹林静雅。
十三岁的堂妹正在正堂门口张望,看到自己后,像一只蹁跹的蝴蝶,轻盈地迎上来。
她眼里是真正的天真无邪,脸上的笑容如同清晨的朝阳,清新自然。
但是元星知道,再明媚的阳光底下也会有光线照不见的阴影,婶娘施敏和叔父林明安就是林静雅身后的巨大阴影。
只要今晚那家仆如期出现,她与林静雅,注定再次走向不死不休的结局。
“姐姐!”
林静雅的声音娇俏柔美,带着些不自知的撒娇意味:“再过月余便是七夕节了。听说七娘山会举行大型祭祀,城内也会办乞巧会。连圣母庙的女冠们都会出来祈福呢!肯定热闹极了,姐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玩呀!”
元星听着林静雅的声音,心里翻涌着黑水。
七夕节,乞巧会。
前世噩梦的开端。
呵——
耳边,林静雅的声音还在继续:“对了姐姐,你那块晴春蝶戏图暗纹的蜀锦能不能分我一些呀?我想裁件裙子,现在去做刚刚好,做好后还能上身试一试,不合适的地方再叫绣娘改好。等到乞巧会的时候正好穿上。”
“还有还有,姐姐。我到时候要戴我娘那支蝴蝶簪搭配裙子,动起来的时候蝴蝶翅膀像真的一样在煽动,太美了!我央求了我娘好久,她才松口送给我。还有还有……”林静雅兀自说着。
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作了泥沼中的一只手,将元星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元星觉得心脏被高高吊起,黑沉的泥浆将心脏层层包裹住,密不透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母亲惨死,深陷污泥无法摆脱的处境。
“闭嘴!”元星怒声呵斥。
林静雅吓得噤声,见元星脸色煞白,赶忙上前搀扶,眼中满是担忧。
元星觉得那双手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臂膀上,让她无法动弹。
从林静雅清澈的瞳仁里,她看到惨白的脸和阴森的唇,仿佛从地狱中爬上来没有人气的厉鬼。
阵阵眩晕感袭来,元星狠掐指间,在心中呐喊:“不!不能晕!为了娘!”
她抬眼望向正堂内疾步走来的母亲元琼。
今天至关重要!
元星咬着口中的软肉,腥甜与刺痛唤回清明。
她急切地伸手,与母亲温暖柔软的手紧紧相握。
那一刻,高悬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将心脏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泥浆也裂开缝隙,透入一些新鲜的气息与微光,让她重新得以喘息。
“宝儿,可是身体不适?难受就不要强撑着,快快回去休息,请大夫来看看。来人……”元琼看着元星的脸色,心疼不已,当即要唤人。
“人老了,最见不得小辈病怏怏的。既然身体不适,着人说一声就是,难道我这做祖母的还会怪罪?让一大家子长辈干等着,实在有失礼数。你看看你妹妹,一早就在这儿等候了!”
林家老太太声音透着不悦,打断了元琼。
元琼侧过身体,让老太太看见元星极差的脸色:“老太太您看,宝儿脸白成这样,您不心疼?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生分了!”
“娘这是教导孩子们为人处世的道理。但大嫂说的也是,大姐儿正是因为心里敬着娘,但这样强撑着过来,咱们做长辈的看着也心疼。”
婶娘施敏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柔得体。
这熟悉又虚伪的声音,让元星的心弦再次绷紧。
“什么叫强撑?我还没老糊涂,孩子生病就好好将养,我们林家没那么多虚礼。”老太太睨了施敏一眼,语气稍缓。
元星轻轻按住母亲的手,朝上首的老太太行礼道:“劳祖母挂心。轿子一路颠簸,孙儿刚下轿有些难受,失礼了。”
老太太将元星拉到怀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脸色,见她脸上确实没有方才那般难受,神色才缓和下来:“既然难受,就快坐下,来,到祖母身边来。”
说完,又吩咐下人去端冰镇酸梅汤上来,见众人落座后,对元星道:“轿子晃悠的厉害,确实滋味儿不好受。用点酸口的吃食压一压会好受些,你以后啊,记得叫人在轿中备些柑橘或是酸梅,难受了就吃点或是闻闻味道。”
说完,又叮嘱元星身后的婢女:“你们都仔细记下。”
“是,老太太,奴婢记下了。”婢女们齐声应下。
“姐姐你以后可以坐滑竿啊。”
林静雅声音清亮:“轿子密不透风,里面闷闷的,春夏我也不爱坐,让人气闷难受。滑竿四面透风,春夏坐着,那才舒服。”
老太太闻言,眼角的皱纹都带上了笑,乐呵呵地拍着林静雅的手,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还是咱们雅儿想得周到!”
正在此时,一名元家下人求见,称有要事禀报家主元琼。
他被引自元琼身后,低声耳语。
“来了!”元星看着那人,心中一凛。
元星扫过那个下人,用余光瞥向婶娘。
那女人端坐如钟,神色如常,连头上的步摇都不曾晃动分毫。
正是这份过分的镇定,让前世的元星一开始从未怀疑过叔父一家。
一切,都与前世重合。
那名下人还未退至门口,元琼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站起身,对老太太扬声叫道:“老太太,林郎……林郎有消息了!”
“什么!”
开新文啦!
属于元星的人生开始啦!
是一个传统修仙的故事,女主要一步一个脚印修成正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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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