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望着他清朗的眉眼,她那句“狗腿子”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若他真的只知巴结校领导,又怎会从善如流,调整执行校规的尺度?又怎会站在她这个“刺头”的角度质疑裁判的不公?
她沉默地转身,快步走向教学楼。盛言的声音自身后追来:“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过期作废。你确定要放弃吗?”
音棠停住脚步,转身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狗腿子。”
盛言气定神闲地抱着肩,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没想到,我的知己在这里呢。”
“下一个约定,我也会赢!”音棠没有理他,大喊一声就赶紧跑掉了。
此后,音棠将自己埋进书山题海,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考场上,沉淀许久的知识自她笔下流泻而出,让她信心倍增,欣慰一番努力没有白费。
成绩公布那天,学习委员去办公室取来成绩条分发给大家。音棠死死捂住眼睛,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挪开缝隙。
当年级排名撞入眼帘时,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大声欢呼着:“50名!我赢了!”
她攥着那张纸条直奔一班,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拦住正要出门的纪若莹询问:“盛言呢?”
纪若莹抬眼一看是她,语气生硬地回答:“不知道!”
教室里原本埋头或谈笑的声音一静,几道带着恶意的目光刺了过来,随即响起一片起哄的嘘声:“哟!舔狗又来啦!”
音棠知道自己因拔河事件得罪了一班,却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们的敌意仍然未消。
“你们什么意思?”她佯装不解。
纪若莹斜睨着她,语声尖刻:“装什么傻!你要不是看上盛言了,能天天找借口往他跟前凑?不是舔狗是什么!这回更不装了,直接跑班里来找人,也不嫌丢人!”
音棠闻言扬起手中的成绩条:“别误会了!我只是来要回他之前没收的手机而已。”
一个男生轻蔑地接口:“没收了就是没收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校规是你家定的?”
“我们约定过的。”音棠据理力争,“他说只要我考进年级前五十,就会帮我去教导处要回来。”
“哈?”那男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瞪大眼睛,“从来没听说过打赌就能把手机要回来的。盛言分明是在耍你,你还真信了,真够蠢的!”
“就是!”纪若莹嗤笑一声,继续火上浇油,“看她那上蹿下跳的劲儿,就算真考了五十名,谁知道是不是抄来的?”
“血口喷人!”音棠挺直脊背,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起哄的人,“我凭的是真本事,才不会靠作弊自欺欺人!”
纪若莹怒不可遏地骂道:“真是个撒谎精,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成绩和人品一样差!”
音棠难以置信地看着纪若莹及另外几个质疑她的活跃分子,他们本该是整个年级最优秀的一群人,品德与学识的标杆,此刻却用毫无根据的揣测中伤她。
而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人依旧埋首书堆,或是三五成群低声谈笑,仿佛眼前这场针对她的小小风暴,不过是掠过窗外的无关风声。
毕竟没有人愿意为一个曾让他们在运动会上颜面扫地的“外人”,去对抗朝夕相处的同窗。那意味着将自己推离集体,成为那个不和谐的音符。
音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一扫过那些咄咄逼人的面孔,声音穿透了嘈杂:“原来你们这些自视甚高的优等生,骨子里也不过是这副德性。”
话音未落,教室后排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只见一个一直低头看书的女生缓缓抬头,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你们要吵就滚出去吵行吗?耽误我学习了!”
“姓沐的,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放屁?”纪若莹转身向沐惜莞走去,狠狠在她的课桌上拍了一掌,“想学习就出去,让我们给你让地方,你也配!需要我帮你松松筋骨吗?”
沐惜莞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指间的笔,一言不发地起身出了教室门。
音棠环视了一圈或愤怒或看戏的一班众人,慢悠悠地踱了两步,神态悠闲地反驳:“看来这成绩单上的数字再漂亮,也藏不住某些人骨子里的腌臜。成绩好未必都是君子,保不齐是些心胸狭隘的小人!”
当盛言终于姗姗来迟时,映入他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幅火药味十足的混乱场面:音棠双手叉腰,以一己之姿堵在一班门口,唇枪舌剑,气势汹汹,活脱脱一副上门踢馆的架势。
而一班众人七嘴八舌,唾沫横飞,指责声、谩骂声、起哄声混杂在一起,声浪差点掀翻天花板。甚至已经有人忍不住伸手推搡音棠,一场打斗一触即发。
盛言的厉声暴喝骤然在教室上空炸响:“闭嘴!”
众人被这声怒吼惊得一缩脖子,以为是教导主任驾临,待看清是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不屑的嗤笑。
纪若莹本是欺软怕硬的性子,此刻正在气头上,又有其他人撑腰,胆子竟也膨胀起来:“我们伟大的学生会主席有什么指示?是你的小娇妻自己上门找虐的,可不是我们先找茬!”
音棠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手指刚抬起来指向纪若莹,盛言已欺身上前,一把攥紧她的衣领:“跟沈音棠道歉!”
纪若莹被他眼中骇人的厉色慑住,梗着脖子高声道:“我哪句话戳着你心窝子了?怎么,学生会主席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她环视四周,见无人响应,心先怯了几分。
音棠深吸一口气,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知道,跟一个只认歪理的人讲道理是白费口舌。行,那我就换个法子,让你心服口服。说吧,你想怎么玩?”
纪若莹见方才还热衷拱火的几人此刻都目光躲闪,不敢出声,只觉自己像是被推出去挡枪的卒子。被利用的羞愤和不甘冲上眼眶,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一班众人虽鄙夷纪若莹这变脸功夫,可看着音棠吃瘪后强作镇定的模样,又觉解气,暗地里拍手叫好。
音棠一愣,下意识看向同样惊愕的盛言,纳罕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过了一会儿,一班班主任胡敏板着脸走了进来,看着哭哭啼啼的纪若莹,表情严肃地问:“你又怎么了?”
纪若莹刚想张嘴告状,胡敏已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行了行了,坐下!收起你那套,别搁这儿编故事了。”
纪若莹被噎得脸色涨红,悻悻地收泪坐下。
胡敏的目光又转向音棠:“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赶紧回你自己班去!”
音棠快步走向门口,刚出门,身后忽传来盛言低沉的声音:“等等。”
她蓦然回首,只见盛言几步上前,摊开手掌。在他的掌心里静静躺着的,正是她那部被没收的手机。
音棠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你刚才去找教导主任要回来了?这么快!”
盛言眼神闪烁,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回班的路上,一丝疑问悄无声息地爬上音棠的心头:教导主任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怎么会那么好说话,让盛言如此神速地把手机要了回来?
她找了个僻静角落,悄悄按亮了手机屏幕。屏幕竟然亮了,还有电!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教导主任难道会好心给没收的手机挨个充电吗?
她已经可以断定,她的手机根本没交到教导主任手中,一直就在盛言那里。
音棠胸腔里窜起一股无名火,转身往回走,非要回去问个明白不可。刚冲到一班后门,她的脚步却硬生生刹住。
盛言此时就在走廊里,正背对她和胡敏面对面坐着说话。
胡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射向盛言:“你凭什么那么确信她的成绩是真实的?那丫头整天咋咋呼呼,没半点女孩该有的文静样子,心思都用在跟别人较劲上了,她能沉得下心考出这种成绩?”
音棠慌忙闪身躲到一边,屏住呼吸,等待盛言的答案。
盛言缓缓开口:“那您觉得,我有‘男孩样’吗?”
胡敏显然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回答:“你当然有,你跟她怎么能相提并论?你是我们年级的标杆!”
盛言轻笑一声,缓缓道:“可这未必是我本来的样子。”
胡敏透过镜片上方深深地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盛言,现在是关键时期,容不得半点差错。你妈妈那天特意跟我谈过,想让你考清北的,你别犯糊涂。”
盛言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透着坚定:“老师是担心我早恋?不,我不会喜欢她的,我只是说了句心里话而已。”
“那就最好。按学校的走班制试验,下周开始,她会来我们班上英语和语文课。”胡敏低下头,用红笔在手里的作业本上狠狠划了几道,仿佛在宣泄情绪,“你是班长,到时候看着点,别让班里的同学跟她起冲突。”
走班制是学校模仿南方某些高中施行的教学试验,只要慢班学生单科成绩冲进年级前多少名,就能去快班上主课,意在因材施教,同时提高快班学生的危机意识。
被认可的喜悦冲淡了愤怒,但紧接着,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席卷而来。
原来盛言并非老师肚子里的应声虫,那层完美优等生的表象之下,似乎藏着她从未窥见的脆弱。
他“本来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