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池陌冉先是上了趟医院,按照医生给出的项目进行各项身体检查,等各个项目都做完,已经是中午了。
既然来了,顺路再去看望一下时序吧,池陌冉这样想着,手机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看到你了,上来吃饭】
池陌冉抬起胳膊,把手遮在额头上,挡着刺眼的阳光仰起脸,看见三楼的窗后站着一个人。
时序正注视着她。
池陌冉上了楼,时序已经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看上去都很清淡。
池陌冉在他对面坐下,“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
时序将筷子递给她:“不是还有你。”
池陌冉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饭?”
时序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今天的项目做的挺多的吧,中午能做完都是快的了。”
“哦,是挺多。”池陌冉低头扒了几口饭,菜都有点放凉了,时序干嘛不早点吃呢?她脑子里缓缓地重播了一下刚才地画面,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抬起头,问道:“你刚才在窗户边上,是专门等我的?”
时序:“只是凑巧。”
池陌冉嘟囔道:“你这话明显前后矛盾嘛……不过就算你不喊我上来,我也是要来看你的。”
“为什么?”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朋友?你觉得你和我是朋友?”时序的心情难以言喻。
池陌冉心想,这又是看不上她的意思了?觉得她和他这种事业成功的年轻企业家称不上朋友?池陌冉抬起眼睛,时序在她对面。
他吃饭的时候也是很斯文养眼的,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因为身体还没彻底恢复,病容未消,整个人像水晶一样,苍白脆弱。
池陌冉沉默地低下头去继续夹菜,还是善良地没有恶语相向,毕竟前面的是个病人,情绪不好也正常,一想到这个,她觉得忍一下他也无妨。
“就算不是朋友,也能算是短暂的合作伙伴吧。”
池陌冉这么说没什么错的,可也没什么对的,既合适,又不合适。时序没反驳这个说法,只是看着眼前的菜再也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道:“吃完后我们谈谈,关于这次合作,随后我会让郑凡拟一份合同出来。”
池陌冉瞪大了眼睛:“啊?这种事情也要签合同嘛?”
时序皱了皱眉:“哪种事?”
“就是…… ”池陌冉连渐渐红了,支支吾吾道:“就是治疗啊,我听医生说……配合你治疗需要做……一些比较亲密的事……这种事情,也要写进合同里面吗?”
她尽量让自己坦然地说完之后,便低下头,不敢让时序看到自己的脸。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管是因为信息素还是别的什么,她对时序真的很有一些非分之想。
良久,对面传来时序的一声冷嗤:“你是在同情我吗?觉得我可怜?”
“配合我治疗让你为难了是吗?”
“池陌冉,把头抬起来。”
池陌冉一言不发,抿了抿唇,抬起脸看着他。
时序却不是让她看自己,而是说:“看看你的右边,能看到什么?”
池陌冉迟疑地向右看去。
右面是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干净透亮到几乎看不出那是一扇玻璃,外面也没有太多的高层建筑遮挡视线,白云蓝天都如在眼前。池陌冉不解,时序要她看这个做什么?
“看到了什么?”
“蓝天,白云,和人。”
“看到正对面那座白色大楼了吗?”
池陌冉定睛望去,“唔,看到了,你公司的大楼。”
离得有点远,隔着一条江,但是能一眼叫人看见,算是这座城市的一个地标建筑了。
“再往左三厘米,是什么?”
“剧院。”
江边的大剧院,这座城市的最气派的文化场所之一。
“右边呢?”
“游乐园。”这座城市最大的游乐园,巨大的摩天轮正在天幕下缓缓滚动。
“从左边的剧院到右边的游乐园,这中间都是我的地盘。”时序淡淡地说,就像是在说这盘菜是我的盘也是我的一样,“除了这些,还有你在这扇窗户里所看不到的。”
池陌冉倒吸一口凉气,惊悚地看着他。知道时序有钱,却没想到这么有钱。
但是……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时序冷冷地看着她:“我用不着你可怜,如果你觉得为难,现在立刻马上可以离开。”
池陌冉愣了下,然后下一秒就感觉所有的血气都往脑门上涌。昨天米尔琳和苏成南对她的看法她不打算计较了,可是她上赶着干什么?爱心泛滥成灾吗?时序就是被人帮助,姿态都是这么高傲的?!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目光也冷下来:“好,我不奉陪了,时总,祝您早日康复。”
“哎,这是干什么?小池,你去哪?”米尔琳正好在这时进来了,连忙拉住梗着脖子往门外冲的池陌冉,焦急道:“别走啊,小池,有话好好说,小序他情绪不太好,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池陌冉挣开她的手,冷笑一声,道:“道歉?他是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老总,随随便便做出一个决定都能左右普通打工人在这个城市的生死,用不着别人替他道歉!”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病房里,时序缓缓在病床上坐下来,偏头看向窗外,唇色苍白。
米尔琳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门,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他面前。
还没开口,时序先说话了,声音沙哑低沉,“对不起。”
米尔琳哽了一下,低声道:“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时序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你们为我好,但是,我……我可能不需要这样的治疗。”
米尔琳坐在他的病床前,视线里全是床单上的蓝白条纹,轻声说:“小序,你需要的,否则她今天就不会出现在医院里。”
“知道我为什么正好现在过来了吗?我本来打算请小池吃个饭,好好感谢她一下,但是我听说她来找你了,就赶忙赶了过来,我就知道你们会起争执。”
“我虽然接触她很少,但我这人识人一向挺准的,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我第一眼就知道,她愿意帮你,一部分是出于自己的责任,一部分就是因为同情心。可是我毕竟和你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也知道,同情心,一定会让你不舒服。”
听到这里,时序的睫毛颤了几下,最后垂了下来。
米尔琳悲伤地看着他:“都这么多年了,小序,陈年旧事是时候试着放下了,自己的人生,也是时候试着改变了,命运赐予你的,坏的你能安然接受,好的又为什么硬要推开呢?”
时序还是没有反应,米尔琳又叹了一口气,接着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似的,道:“我前些天去看望姨妈……”
时序终于抬起了脸,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米尔琳苦笑一声,“没带宝宝去。”
还是放不下啊。
“我看姨妈最近精气神都挺好的,还说你上个月没去看她,好长时间不见你,问你怎么了。她是很关心你的。”
关心吗?话虽如此,但是哪家正常母子之间的关心会需要第三人来转述呢?
时序迷茫地想,自己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她的关心问候。
时序不愿想这些。
米尔琳又问了几句她的身体状况,再无话可说,临走前忍不住道:“小序,姐姐是真的希望你能好起来。这个世界上,关心你的人是很多的。”
“嗯,我知道。”时序冲她笑笑,送她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一个人就很容易占据他的脑海。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张年轻俏丽的脸。
笑的怒的,尴尬的讨好的,面无表情的……还有阴沉的、侵略的。
米尔琳很了解他,她说的很对,但又不全对,他的确因为池陌冉对自己的同情而感到生气,但是这气里头也掺杂了不少恐慌。
被标记之后,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失控是什么滋味。
不同于以往注射抑制剂就能压下去的感觉,是几乎快要冲破身体的一种念头。以往管用的抑制剂注射后却只让他表面平息,可内里依旧躁动不止。
想她,发了疯一样的想她,日日夜夜,没日没夜地想。
一开始只是想让她再次那样紧紧地抱住自己,醉人的薄荷香气和自己融为一体,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想她时也会想起她的脸,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她的眼睛。
他厌恶失控的感觉,厌恶到了害怕的地步。
时序颓然地坐在床上,一直待到晚上。
现在呢,她大概已经走了吧?
时序想出门散散心。
他独自一人走下楼,晚上九点,住院部楼下几乎没有人。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上了一条垂着花帘的游廊上。
突然,他顿住脚步。
他以为早已离开的那个人,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是来找你的吧?哎哟,你看我,一和人聊天就忘了时间,这么晚了,不用再陪我了,赶快回家吧。”老奶奶把手上的一些针织手工放在小筐子里,站了起来,看着眼前两人奇怪的气场,笑呵呵道:“小年轻,别吵架啊,日子还长呢。”
池陌冉偏开视线,向老太太解释道:“不是……”
“您慢走,我这就带她回去。”时序打断她的话。
“诶,好,好。”
池陌冉:“……”
时序:“……”
池陌冉转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那几根手指就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好像烫手一样,很快又松开,分寸拿捏得很好,既能让她留下,又不需要和她过多接触。
身后默然片刻,道:“对不起。”
池陌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今天那些话,是我不对,我情绪不好,是因为害怕失控的感觉,牵连到了你,我向你道歉。我也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真的,我只是担心你会看轻我。”
“你一个大总裁,我怎么敢看轻你?”池陌冉还是忍不住夹枪带棒。
身后沉默了片刻,“你以前说过的,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本能,和路边随便两条没绝育的狗没有区别。”
这句话就是每回想起,都能将时序的自尊心刺得面目全非。
他的声音轻颤,听着太委屈了。池陌冉内心复杂,她当时以为时序想包养她,又怎么知道时序有这么个病?
她缓缓转过身来,时序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忐忑,“现在,你还愿意帮我吗?”
一阵夜风袭来,宽松的病号服在风中摇晃,显得他整个人都特别憔悴。
池陌冉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一下,她垂了垂眼睫。
“明天,我再来看你。”
时序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最柔软的某个地方涌入热流,他上前了一步,低声道:“谢谢。”
发丝轻轻晃动,夜风温柔地拥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