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的兵荒马乱过后,高二(三)班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温静开始慢慢适应理科班的节奏,虽然物理和化学依然让她头疼不已,但好在有赵雨晴这个开心果在身边,日子倒也不至于太难熬。而许行知,就像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始终安静地存在于她斜后方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直到那个周三的下午。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温静盯着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和坐标,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乱麻。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带着催人入睡的暖意,她的眼皮开始打架。
“……所以,这条双曲线的渐近线方程是……”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温静努力集中精神,但笔记本上的字迹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后背被人用笔帽轻轻戳了一下。
她瞬间清醒,下意识地微微侧头。
“看黑板,注意听讲。”一个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许行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提醒,却没有责备的意思。温静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赶紧坐直身体,强迫自己看向黑板。心脏却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提醒而砰砰直跳,后半节课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下课铃响,老师布置完作业便离开了教室。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温静还在为刚才的事感到窘迫,低着头慢吞吞地整理着东西。
“温静。”许行知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她僵硬地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平静的眼睛。
“这道题,”他指了指她摊开在桌上的数学练习册,上面有一道她用红笔圈出来、打了问号的题目,“需要我帮你讲讲吗?”
温静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她不会做的题目。
“啊?不、不用了,我……”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不想麻烦他。
“没关系,很快。”许行知已经拉过旁边空着的椅子,自然地坐了下来。他拿出自己的草稿纸和笔,开始讲解那道关于渐近线的题目。
他的思路清晰,讲解耐心,语速不疾不徐。温静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被他的讲解吸引。他用的方法很巧妙,避开了繁琐的计算,直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这两条线永远无限接近,但永不相交。”他最后总结道,用笔在纸上画下两条无限延伸、却始终保持着微妙距离的曲线。
温静看着那两条线,忽然觉得,这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在这头,他在那头,看似在同一个空间,却隔着看不见的距离,无限接近,却似乎永无交集的可能。
“懂了吗?”许行知抬起头,看向她。
温静回过神,连忙点头:“懂了,谢谢你。”
“不客气。”他收起笔,站起身,“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温静心里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可以随时问我”。
“哇哦~班长单独辅导哦!”赵雨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用肩膀撞了撞温静,一脸八卦,“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温静推了她一下,脸颊微热,“就是问了一道题。”
“啧啧,我看班长对你挺特别的嘛。”赵雨晴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分析,“他平时可不会主动给人讲题,都是别人去问他。”
“他是班长,照顾新同学而已。”温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加速的心跳,把“新同学”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自己。
“得了吧,我也是新同学,他怎么不主动来关心我?”赵雨晴撇撇嘴,随即又笑起来,“不过静静,你要是喜欢班长,我支持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别胡说!”温静急忙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被人听见。
喜欢许行知?这个念头让她既惶恐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可是,他那么优秀,像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而她只是地上仰望的万千凡人之一。这份喜欢,太过沉重,也太过渺茫。
周五的体育课,内容是八百米测试。这对体育废柴的温静来说,简直是酷刑。
站在起跑线上,看着长长的红色跑道,她感觉腿都有些发软。赵雨晴作为体育特长生,早就轻松地跑在了最前面,还不忘回头给她一个加油的手势。
哨声响起,大家冲了出去。温深吸一口气,努力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但一圈过后,她的体力就开始急剧下降,呼吸变得急促,肺部火辣辣地疼,脚步也越来越沉。她逐渐被其他人超越,落在了最后。
阳光刺眼,跑道仿佛没有尽头。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停下来走路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跑道内侧跟了上来,保持着与她平行的速度。
是许行知。他已经测试完了,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调整呼吸,鼻吸口呼,节奏慢一点。”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手臂摆起来,别停下,就快到了。”
温静惊讶地看着他,几乎忘了疲惫。他……是在陪跑?
在他的鼓励和指导下,温静重新调整呼吸和步伐,咬着牙继续向前。最后一百米,他加快速度跑到了终点线附近,站在那里看着她。
“加油!冲刺!”他喊道。
那一刻,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气,温静拼尽全力,冲过了终点线。刚过线,她就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被及时赶来的赵雨晴一把扶住。
“没事吧静静?”赵雨晴担心地问。
温静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看向许行知的方向。他正和体育老师说些什么,目光偶尔扫过她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行啊你许行知,还挺会关心同学。”王鲲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许行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怎么没见你给别的女生陪跑啊?”
许行知面色如常,淡淡地看了王鲲灵一眼:“我是班长,关心同学是应该的。你上次一千米不及格,我不是也陪你跑了?”
王鲲灵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能一样吗?”
温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刚刚升起的一丝希冀又悄悄沉了下去。是啊,他是班长,对谁都很好。帮王鲲灵陪跑,帮自己讲题,都是出于责任而已。自己不该多想。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自从那次讲题和陪跑之后,温静发现,她和许行知之间那种微妙的“渐近线”状态,似乎正在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会在她值日擦黑板够不到高处时,默不作声地接过板擦,帮她擦干净;会在收发作业时,特意在她桌边停留片刻,问她是否还有不懂的题目;会在小组讨论时,不经意地采纳她提出的、并不算出色的建议。
这些细小的举动,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温静的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她开始在日记里,越来越多地记录下关于他的点滴。
【2009年9月15日,晴】
今天数学课睡着了,被他用笔帽戳醒。好丢脸。
但他课后主动给我讲了题。他的手真好看,写字也好看。
他说渐近线是无限接近却永不相交。
就像我和他吗?
【2009年9月18日,晴】
体育课跑八百米,我差点晕倒。
他陪我跑完了最后一段,还教我调整呼吸。
冲过终点时,他在那里看着我。
那一刻,我好像没那么讨厌跑步了。
【2009年9月22日,阴】
今天小组讨论,我随口说了一个想法,他居然觉得不错。
王鲲灵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可那笑容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敢猜。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意渐浓。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地变黄、飘落。
一个午休时间,温静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金色的落叶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最终归于尘土。她忽然有些伤感,为这转瞬即逝的秋色,也为那份无处安放的少女心事。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许行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温静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没什么,就是觉得……叶子掉光了,冬天就快来了。”她轻声说。
许行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温静怔怔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侧脸在秋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就在这时,赵雨晴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静静!班长!你们都在啊!”她手里挥舞着几张票,“校庆文艺汇演的票我搞到了!最好的位置!到时候一起去啊!”
许行知收回目光,对赵雨晴点了点头:“好。”
温静也轻轻“嗯”了一声。
赵雨晴看看温静,又看看许行知,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温静收拾好书包,和赵雨晴一起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静静,”赵雨晴忽然挽住她的胳膊,语气认真了几分,“我觉得,班长对你真的不太一样。”
温静的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还是否认:“你别乱说,他对谁都挺好的。”
“是吗?”赵雨晴挑了挑眉,“那我问你,他主动给王鲲灵讲过几次题?陪其他女生跑过步吗?会跟别人一起安安静静地看落叶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温静哑口无言。
“相信我,”赵雨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笃定,“我的直觉很准的。许行知那个闷骚,绝对对你有意思。”
温静低下头,看着脚下干枯的落叶,心里乱成一团。她希望赵雨晴说的是真的,又害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和朋友的过度解读。
那条名为“渐近线”的距离,真的有可能被跨越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穿着白衬衫、眼神清亮的少年,已经在她十六岁的心里,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无论未来如何,这份悄然滋长的情愫,都将成为她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教室里,许行知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渐渐远去的、抱着书包的纤细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习题集,翻开来,里面夹着一片已经压平的、完整的梧桐叶书签。
那是上周他值日时,在她座位旁边捡到的。叶脉清晰,颜色金黄。
他轻轻摩挲着叶面,嘴角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