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万万不可,你伤口这么深,怎能沾水沐浴?”青绵急忙拦住正跌跌撞撞忙着烧水的小竹,声音里满是焦急。
“青绵,你难道没听见吗?总管大人亲口说的,主人今晚……要召我侍寝。”小竹早已兴奋得失了心神,眼中漾着恍惚的光,“只要能成为主人的女人,哪怕只是一晚……便是立刻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他不是要宠幸你——”青绵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发紧,“他是要吃了你!”
小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绵,没想到你竟傻得这般可爱。”她笑得前俯后仰,眼泪几乎都要溢出来,“你真相信那些荒唐话?他那样的人物……怎会吃人?”
“他真的会!”青绵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因急切而发颤,“在你我眼中他是人,可在他眼中,我们都不过是食物!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烧水沐浴,是立刻离开这里!”
小竹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眸光倏地一冷,静静注视着青绵片刻,忽然敛尽笑意,语气如淬寒冰:“没成想你心思竟深沉至此,枉我还视你为知己。”
“我……我怎么了?”
“何必故作懵懂!你莫不是见主人姿仪出众,便心生妒意,欲与我相争?”
小竹,你醒醒可好?我绝非虚言恫吓,他……他实非人类,乃是一头恶狼!
“我倒宁他是头贪色之狼,我甘为俎上鱼肉!”小竹厉声截断她的话。
“小竹,我并非说笑,字字皆出自肺腑。你若不及早脱身,必将沦为他的腹中餐!你且想想家中亲人……”青绵语重心长,字字沉痛。
小竹与她默然对视良久,忽而冷笑一声:“青绵,多谢你今日为我疗伤。此刻我已无碍,你请回罢。不论你这番话是天真烂漫还是别有用心,我劝你莫再对外人提起,徒惹笑柄。再者——”她语气骤冷,“我自幼失怙,孑然一身。即便主人仅一夜温存便将我弃如敝履,我也心甘情愿。”
说罢,小竹便不由分说地将青绵向外推去。
“小竹,且听我一言,你且……”
话音未落,青绵已被逐至门外,房门在她面前砰然紧闭。
“小竹!小竹!”青绵拍门疾呼,“你信我这一次!你仔细想想,府中近日是否常有丫鬟不见踪影?”
门倏地又开,小竹面罩寒霜,冷声道:“梨儿自承恩后便不再居丫鬟房中,想必已迁入主人内院。纵使主人不称意,将她逐出齐府,那也是她自己福薄,怨不得旁人。你快请回吧,今日多谢你相助,但我劝你莫要痴心妄想、擅动主意。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来齐府了,此处不欢迎你。”
门再度重重阖上,任青绵如何叩击,再无回应。
看来小竹已被鬼迷心窍,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但青绵不能眼睁睁看她葬身狼口,唯有亲自去找那匹狼……
青绵在齐府转了半晌,竟未见半个人影。偌大的宅邸空荡得可怕,除了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和花草树木,再无半分生气。
莫非其他活物都已被狼吃尽了?思及此,青绵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到底是何等妖物,能化狼形又能化人身,还通晓人间世事?如此棘手的怪物,自己怎会是它的对手!更可怕的是,三年后自己也要成为它的盘中餐,被水煮、油煎,甚或被生生撕咬……
青绵越想越怕,脚步愈发沉重。该如何扭转宿命?又如何救下小竹?她大脑飞速旋转着,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绵儿!”
忽闻人声,青绵循声望去,只见总管云法正向她走来。
“你……你叫我什么?”
云法走近青绵,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道:“绵儿,我是哥哥。”
“哥哥?”青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唇瓣微颤,一时无措。
“绵儿,这一世我是你的哥哥,你的护法,柳青岩。”
“哥……”青绵怯生生地唤出声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青绵怔怔地望着云法,原来那份莫名的熟悉感,是因为他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
兄妹相拥良久,青绵犹觉恍惚,好似在梦中。她从未敢想,兄长竟尚在人世。
忆昔兄长失踪之时,年方十六,自己亦不过九龄稚子。岁月流转,早已改换了彼此容颜,却拭不去深镌心间的旧忆。
她仍清晰记得,兄长攀高为她摘果,自己却摔得满面青紫;记得他背着她旋舞于庭,逗得她笑声如铃;记得他为她偷来幼犬,反被母犬追吠半条长街……
“哥……这些年来,你究竟去了何处?为何从不归家?”青绵泪光莹然,语带哽咽,声里藏了多年委屈与嗔怨,“可知爷爷直至临终之时,仍以为你已遭遇不测,始终未能瞑目……爹爹亦是日日念你,再无欢颜。”
“绵儿,是哥哥对不住你……其中确有难言之隐。”云法语声滞涩,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究竟是何隐衷?莫非是那妖狼逼迫于你?”青绵紧握他的手臂,连声追问。
“绵儿,他是我的主人,我须听命于他。”
“为何偏要如此?这到底是为何!”青绵强忍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用力摇着他的臂膀,声音哽咽,“那狼妖现在何处?我定要亲口问他,为何这般折磨我们一家?为何三年后要我成为他俎上之肉,而你却要成为他奴仆?”
“绵儿,你且静心,听哥哥细细道来。”云法轻握住她的双臂,目光沉凝,语声低缓似穿越了无尽岁月,“我本只是山野间一株凡草,是主人点化我灵识,渡我修为,方得超脱轮回,世世皆得人身。你、我,与主人之间,早已纠缠了数百世。”
他语气微顿,眼中浮起苍茫遥远的回忆:“主人原是一只苍狼,而你本是一只误吞了女娲补天遗落五彩灵石的羊。那时恰逢他猎食经过,你沦入狼口,与他血肉相融。你天性纯善,难以炼化灵石中磅礴之力,十之**的灵力尽归主人所有。然那灵石之上,竟沾附了远古残暴黑龙的内丹戾气。唯你——心性温厚、又承灵石清气,方能化解其中凶煞。因此,主人将你元神分出,每隔二十年便再度融你入体,借你灵性压制龙丹戾气。若非如此,他早就被戾气蚀心,化为肆虐人间、涂炭生灵的魔物了。”
青绵眼神黯淡下来。原来自己不过是狼用来压制戾气的工具,根本无从选择。三年后,她这一生必将走向终结……
“狼尊本名苍夜,统领兽界,麾下有八大护法,分司其职。我的之使命,便是护你世世周全,直至命终。你每世临终之际,皆可自行选择来世——往日你世世择入空门,我便化作庵前青松,默默相守;而今你心念忽转,欲涉红尘,我遂附于柳一山七岁夭折之子柳青岩身上,成为了你的兄长。”
这一切荒诞得宛若梦魇。原来自己不过是苍夜二十年一度用以压制戾血的药引,而身边日夜相伴的兄长,竟是一株只为守护自己活到二十岁便使命终结的灵草。青绵失常地低笑数声,猛地推开云法,转身疾奔而去……
仓皇间,她一头撞入一个坚冷的怀抱里。抬头竟见苍夜垂眸睨来,她狠狠将他推开,失声嘶道:“你分明是头饮血啖肉的狼,为何偏要披这张人皮惑世?!”
“你不也本是只怯懦的小绵羊,怎如今倒敢对本尊嘶吼?”苍夜语带轻蔑,唇角勾着玩味的笑。
“你可是在蔑视我?你既有这般能耐,三年后何必食我!”青绵理智尽失,泪与怒交织迸溅。
“不吃你,倒也容易。”苍夜不屑挑眉,眸中掠过一丝猩芒,“你若愿见山河染血、生灵涂炭,我自当成全。本尊也早已渴望……痛痛快快的做回我自己。”
苍夜俊美的面容染上一丝邪气,浓眉微挑,似笑非笑。不知为何,青绵忽然恨不起来了——或许是他的容貌有种魔力,让人无法真正心生怨恨。
她终于认命了。若自己真是挽救苍生的灵药,又何必逃脱?舍己一人,救天下人,值得!
“大门在哪儿?”青绵失了方才的气势,无精打采地问道。
不待苍夜回答,她转身向后走去,泪水再次决堤……
“尊上,水已沸滚,可要下锅了!”
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女声,青绵猛地记起小竹,心头骤紧。
“那便下锅吧,记得备些好酒。”苍夜语气淡漠,似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青绵倏然回头,只见一袭红裳的女子静立苍夜身后。她容色艳丽、衣饰华贵,通身气度绝非寻常婢子。
“遵命,尊上!”
女子言毕竟凭空消散,宛如从未出现过。莫非亦是八大护法之一?青绵无暇细想,疾步扑至苍夜面前哀声乞求:“求您放过小竹吧!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要遭此极刑?”
“你食用猪肉之时,可曾在意那猪是否做错了事?”苍夜漠然垂眸,语带讥诮。
“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青绵几近崩溃,声嘶力竭。
“在本尊眼中,又有何分别?”
“你这般行径,与那戾龙又有何分别!一样的残忍嗜杀!依我看来,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吃了我,你尚是个小魔头;不吃我,便成了涂炭生灵的大魔头。”嘶声斥道。
苍夜眸光骤冷,面覆寒霜:“河法、木法,带她往灶膳房去。让她亲眼瞧瞧,本尊的‘佳肴’是如何烹制的。”
语声未落,两名身着素白长袍的青年已悄无声息地现于青绵身后。二人容貌清俊,气质出尘似不染凡俗,周身隐有灵韵流转——显然是苍夜座下护法。
“苍夜,你当真残忍至极!若你敢伤小竹分毫,我即刻便死在你眼前!若此刻死不成,我便返家**明志,教你连一具遗骸都寻不着……”青绵声音凄厉却决绝。
“嗬,倒是长了几分胆色!”苍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她去灶膳房!今日便添一道‘眼界菜’,让她好生观摩!”
“遵命,尊上!”
河法与木法当即一左一右架起青绵,不容挣扎地向着灶膳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