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间薄雾未散。青绵悠悠转醒,发觉自己又蜷在东离怀中将他当作了暖炉,脸颊顿时飞起两抹红云。她慌忙要起身,却被那条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圈紧。
"绵儿,昨夜睡得可还安稳?"东离慵懒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金瞳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柔的笑意。
青绵羞得不敢抬眼,纤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声若蚊蝇:“还、还好……就是不知怎的又……”
“山间夜寒露重,”东离极为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鬓边散落的青丝,指尖不经意掠过她微烫的耳垂,“本君不过略尽取暖之责。”见她眸中浮起嗔意,他忽而俯身凑近,压低嗓音道,“况且昨夜不知是谁,在梦里直往本君怀里钻……”
话音未落,青绵已羞得伸手去捂他的唇,却被他轻笑着偏头躲过。
玄色广袖如流云般拂过她的腕间,带起一阵清浅的檀香。二人笑闹间衣袂翩跹,袖风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几只翠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晨雾缭绕的树林深处。
东离望着惊鸟飞远的方向,唇角一扬:"早膳依旧用这个如何?"
"昨日吃得油腻,这会儿还没消化完呢。"青绵揉着肚子摇头,"今早还是寻些野果清清肠胃罢。况且——"她抬眼望向晨雾缭绕的山路,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我总觉得,今日定能遇着个热闹的大集市!"
东离悠然起身,玄色衣袍在晨风中轻扬,他唇角噙着三分笑意:"既然绵儿有此灵觉,本君便随了你的心意。只是若寻不见市集烟火..."他故意顿了顿,指尖轻点青绵鼻尖,"可不准拽着本君袖口喊饿。"
简单用过野果清泉后,二人再度启程。但见翠竹拂云,碧影参差,清溪漱玉,泠泠作响。山径蜿蜒如遗落人间的玉带,蜿蜒隐入云雾深处。
青绵步履轻盈如林间小鹿,时而追逐翩跹彩蝶,时而俯身轻嗅初绽的野蔷薇,东离始终负手缓步其后,玄纹云袖随风轻扬。那双鎏金眼瞳倒映着山色空蒙,更清晰地映着前方那抹雀跃的绯色身影。见她发间步摇将坠未坠,他指尖微动,一缕清风便悄然托住摇摇欲坠的玉簪。
竹叶簌簌间,惊起几只白鹭。青绵回首唤他,笑靥比山花更明媚三分。
东离唇角不自觉泛起清浅笑意,龙族漫长的岁月里,竟第一次听见了时光流淌的声音。
就连始终隐在古木影中的苍夜,也不自觉松开紧握的拳头。他望着溪边俯身掬水的青绵,以及那个会为她拂去发间落花的黑龙,眼睛里里掠过一丝涟漪——这样的凡尘光景,竟比千年修为更令人心旌摇曳。
青绵忽然雀跃地指向远处:“东离快看!前面有村落!”
东离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头却陡然一沉。他分明早已施法避开了所有人烟之处,这村落怎会突兀地出现在此?更令他警觉的是,以他龙族之灵的敏锐感知,竟丝毫捕捉不到村中应有的生灵气息……莫非他的灵力,已开始如退潮般消逝?
“东离,你眉间怎的都拧到一起去了?”青绵偏过头瞧他,发间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东离敛起眼底的疑虑,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无甚要紧事,”他广袖轻拂,将青绵鬓边一缕散发别至耳后,“不过是欣慰终有落脚处,这下……”
话音未落,便被青绵雀跃地截住话头:“这下便可施行我的‘催泪大计’了!”她眸中闪过狡黠的光,梨涡里盛着藏不住的得意。
“瞧你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儿……该不是想召集全村人把本君吊起来打,直打到落泪为止吧?”东离屈指轻叩她额间,琉璃般的金瞳里漾着戏谑的流光。
“这怎可能!”青绵眼波流转,故作正经地摆手,“您可是尊贵的龙君,在这片土地上龙族乃九五之尊,凡胎肉眼哪敢冒犯?”她嘴上这般应着,心底却暗忖:召集村民多费事呀,我自有更巧妙的法子叫你落泪……
东离玄袖拂过她发顶,带落几片桃花瓣:“最好如此。”他分明瞧见这小妮子悄悄弯起的唇角,却偏要纵着她将戏演足。
“今日定要叫你落下泪来!”青绵小跑着,裙裾拂过青石路面,语气里满是笃定。
东离回眸瞥见她发间步摇乱颤的娇憨模样,不由低笑:“那本君便拭目以待,看你如何讨得我这万年来的第二滴泪。”鎏金眼眸中流转着三分戏谑七分纵容,倒映着青绵跃动的身影。
“不过我倒有件事特别好奇……”青绵歪着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绵儿好奇什么?”东离放缓脚步。
“你说只在母亲去世时哭过,那刚出生时呢?难道龙崽落地都不哭的?”她突然踮脚凑近他耳畔,“还是说……你们龙族和蛇一样是卵生的?
你破壳时会不会'咔嚓'一声——”说着还用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裂开的圆弧。
东离耳根微红,轻咳一声:“这……本君尚未成家,如何得知破壳详情。”见她笑得促狭,忽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不过若绵儿想知道,待你我成婚后,你亲自揣颗龙蛋便知分晓,届时是圆是扁,都由你摸着肚子日日说与我听。”
青绵听得耳根发烫,连忙伸出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拦:“好了好了,快别说了!”她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羞七分恼,“经你这么一说……我以后怕是再也不想吃蛋了,无论是煮的蒸的,还是煎的!”
“这般害怕作甚?”东离低笑出声,玄色云袖随风轻拂,恰似流云掩月般遮去她眼前羞窘,“龙族血脉自有天地灵气滋养,何须你这小身板来孵?”他指尖掠过她微颤的步摇,眸中漾着难辨真伪的温柔,“不过若绵儿执意要……”
尾音故意拖长,惹得她耳尖更红,“倒也不是不可。”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样的画面:自己躺在云锦衾中痛得鬓发散乱,最后竟诞下一枚莹莹发光的龙蛋,还得整日揣在怀里用体温孵化。若破壳而出的是个顶着龙角的娃娃,该唤她娘亲还是……
想到这儿,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连步摇坠着的珍珠都跟着簌簌作响。
“绵儿……”
东离的轻唤如春风拂过耳畔,将她从荒唐遐思中唤醒。二人不再多言,只是并肩踏上青石小径。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一个裙裾轻扬如蝶,一个玄衣广袖似云,看似缱绻相依的步伐里,却藏着各自翻涌的心事。
青绵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眼尾悄悄瞟向身侧之人的侧影,心头如鹿撞般纷乱:若真有那一日……不知届时诞下的,会是需小心孵化的龙卵,还是直接便能抱在怀中、有着温热呼吸的婴孩?
东离广袖下的指节微微收拢,金瞳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却不知本君的血脉……会让她迎来怎样有趣的景况?是需龙息温养的金鳞玉卵,还是生来便能腾云驾雾的小黑龙?
望着那对身影渐行渐远,没入林霭深处,河法终是难捺心中好奇,转向身旁的苍夜,低声问道:
“尊上,属下也好奇……龙族一脉,究竟是卵生,还是胎生?”
苍夜闻言,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玄色衣袂在山风中轻扬。
“此事么……连本尊也未曾得见全貌。”他目光仍追随着远方那个蹦跳的身影,声线里带着几分玩味,“只闻龙族依血脉分阶,低阶者多为卵生,高阶者可如人族般胎育。至于不上不下的……”
他略顿一顿,眼底浮起一抹幽深的光:“大抵,是看心情罢。”
河法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二人相视一笑。
笑声渐歇,苍夜玄袖负于身后,眸光转沉:“一切可都布置妥当了?”
河法躬身禀道:“尊上放心,万事俱已齐备。木法与云法二人借‘寄魂术’附于村民体内,早在村中等候。那东离确实机警,这一路竟绕开了所有人烟踪迹。”他抬眼望了望远处笼罩在薄雾中的村落,“若非我们以‘寂灵阵’隐去此村生机,只怕此番又要落空。”
苍夜负手而立,衣袂在风中轻扬,眼底流转着玩味的光:“本尊倒要瞧瞧,这只懵懂的小绵羊,能使出什么妙法,取得东离那万年不落的黑龙泪。”
河法趋近半步,低声探问:“尊上,那黑龙泪……当真如此难求?”
苍夜唇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目光投向村落深处蒸腾的炊烟:“难易与否,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言毕,他周身玄光流转,身形竟倏然收缩,化作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童儿。唯有那双眸子仍凝着与稚嫩面庞不符的幽深,仿佛千年寒潭封于琉璃之中。
"走,"童音清亮如碎玉,袖中小手却仍负于身后,保持着千年不改的威仪,"随我入这戏台瞧个真切。"
河法当即会意,身形佝偻如枯藤老树,面上瞬息爬满沟壑,化作拄杖蹒跚的老叟。
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山径,童儿步子轻快如鹿跃,老叟却似风中残烛般颤巍巍相随。
斑驳树影掠过苍夜孩童般的面颊,他唇角勾起一抹与相貌极不相称的深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