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唇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怜惜:“半柱香怎够安眠?好生睡吧,我的小绵羊。”
话音方落,他倏然起身。双臂展动间,那件粗布衣衫如烟消散,墨金龙纹锦袍自肩头垂落,暗金流纹在衣袂间游走生辉。一道玄影凝成冠冕,将他如墨长发高束而起。
这一刻,他终于褪尽凡尘伪装,做回了那位睥睨天下的黑龙君。
此时,伊洛河面忽漾万千银辉,一袭素白衣裙的女子自波心悄然浮现。她疾步至东离身后,翩然跪拜:“伊洛恭迎主上脱困,贺喜主上重获自在!”
东离并未回首,只极轻微的一颔首,玄色袍袖在夜风中翻飞作响,声沉似渊:“昔日一时轻敌,竟困于苍夜之手……而今东海局势如何?”
“禀主上,东海已然易主。”伊洛垂首恭声,音色沉凝,“老龙王……已将大位禅于巴昂。”
“巴昂——”东离齿间碾碎这个名字,眼中骤然怒气暴涨,指节攥得青白。河面霎时无风起浪,暗涛翻涌如龙怒隐现。
“主上,当下之急并非巴昂。”伊洛急声劝谏,伏身更低,“当务之急,应是应对那匹狼,夺回您失去的灵力啊!”
东离眼中怒意渐隐,指节缓缓松开。河面波涛随之平复,但眼底寒意未减分毫。“自然,我与巴昂的账将来再算。如今首要之事,是设法对付那匹狼。”
“主上,既然小绵羊已在我们手中,苍夜便再难压制您的戾气,灵力归位指日可待!”
“我终究只是一缕怨灵所化,与那匹狼实力悬殊。纵有青绵在手,也难以将她从此间天地彻底抹除。”
“若我们此刻便了结她,三年之后……岂不正是您灵力回归之时?”伊洛谏言。
“你将此事想得太过轻易。”东离眼神幽邃,声音沉如寒渊,“纵能毁去她此世肉身又如何?她魂魄轮回不息,永世不绝。今日杀她,不过令她再入轮回,转世重生。以苍夜之能,再寻她转世之身不过弹指之间!”
“主上,何不设法令她神形俱灭,永绝后患?”伊洛继续凝声谏言。
东离眸光一凛,声音陡然沉下:“莫非你以为本君未曾动过此念?她虽没有灵力,然她体内有补天所遗五彩灵石相护——根本无人能伤其神魂,令其灰飞烟灭!”
“主上,那不如不将她封印于伊洛河底?属下的地界深处有一处幽邃水境,极为隐蔽。至少三年之内,定叫那匹狼无从寻觅!”
“你终究太小觑他了。”东离眸光沉冷,声音里凝着千年风霜,“以你我如今残存之力,根本藏不住她。当年即便我与草苇师联手施术、跨界遁形,苍夜不还是轻而易举便追踪而至?水下虽可避其嗅觉,然莫忘了——他乃万兽之主,只需一念,万千水族精怪皆愿为他奔走效命。伊洛河这般清浅水域,终究藏不住她的踪迹。”
“那……”
东离广袖微抬,止住她未尽之语。
“不必多言。”他眸光深远似凝万载寒渊,“本君心中——自有成算。”
齐府内一派笙歌缭绕,数名身姿婀娜的舞姬如蝶翩跹,云袖轻舒间似有流光摇曳。苍夜斜倚座上,慢饮小酒,目光饶有兴味地追随着舞影。
侍立一旁的河法忍不住搔了搔额角,躬身低问:“尊上,恕属下愚钝……实难参透您此番布局的深意。”
苍夜眼风懒懒一扫,盏中酒液漾起微光:“你是指,纵放东离之举?”
“那黑龙怨灵自古便是您的命中之劫!”河法眉头紧蹙,语带焦灼,“依属下愚见,合该及早令他形神俱灭,方能更好的镇住您体内翻涌的戾气啊!”
“怨灵为何物?”苍夜轻啜一口酒,不紧不慢道,“不过是逝者怨气未消、不甘归入地府而形成的一种能量。东离纠缠于我,无非是想控制我的身体,夺回他的内丹,向他兄长巴昂复仇。
“他确是尊上天生的死敌,属下的意思是……不如尽早除去,以免后患。若他真的对那只‘绵羊’动了杀心,再令小绵羊神形俱灭……届时尊上可就失去了克制戾气最重要的法宝!”
苍夜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自信的冷笑:“那也未必。东离是我死敌不假,但要杀那只绵羊……可没那么容易。她一滴血就足以镇住东离留在我体内的戾气,如今东离怀中可是她整个人——那是他一辈子的克星。想杀她?恐怕比控制我还要难。”
“然而尊上,那绵羊终究不过一介凡胎,东离若起杀心,取她性命直如碾碎蝼蚁......属下所忧,是他若将她挫骨扬灰,届时悔之晚矣!万望尊上早作决断!”
苍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酒盏,眼尾掠过一丝讥诮:“杀她有何惧?她灵魂有补天神石护佑,生生世世不灭!”他见河法仍在皱眉,继续说道,“不如本君与你设个赌局——且看最后,是你杞人忧天,还是本尊棋高一着?”
河法连忙垂首作揖,言辞恳切却难掩忧色:“尊上神机妙算,自是胜券在握!那绵羊与东离,不过是尊上掌中弈子......只是......”他话音渐弱,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袂。
“讲。”苍夜冷声截断,眉峰骤蹙——他向来最厌河法这般吞吞吐吐的作态。
河法硬着头皮道:“属下是忧心……东离可会当真赐予‘眼泪’?仙子的胞弟命悬一线,若得不到这解药……”他喉结滚动,声音愈发艰涩,“只怕今生今世,尊上与仙子……又要阴阳两隔了。”
苍夜指节寸寸收紧,琉璃盏隐隐发出哀鸣,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那绵羊虽愚钝,可凭着她那股执拗劲儿,本尊信她不会教人失望。”他眼底骤然翻涌起深不见底的偏执,“我与婵儿的宿命纠缠,该到头了。这一次,定要让她永世相伴——纵是只剩一具冰肌玉骨,也要锁在本尊身旁。”
“是、是……尊上的安魂水晶棺能保仙体万年不腐,虽死犹生……或可稍慰尊上相思……”河法话至一半猛然惊醒,重重磕首在地,“属下失言!属下是说——仙子生是尊上的人,归寂亦是尊上的魂!”
“得到她的躯壳,不过是最下之策。”苍夜眸光幽冷如寒潭,“破除诅咒,还我自在之身,方为本尊所求。我本是天地间独行的狼,岂容这等情愫成为枷锁?”
“尊上明鉴。然仙子绝世之姿,本就冠绝三界,纵无诅咒牵绊,相信尊上亦会为之倾心的……她永远是您命中注定的唯一。”
苍夜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暖意,指节轻叩案几:“河法啊河法,你这般洞悉本尊心思,倒教人欣慰。照此说来,本尊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对婵儿的诸般付出……倒也算不得枉费?”
“自然!这九天十地,也唯有仙子这般人物,方堪承尊上这一片赤诚。”河法垂首恭声,语带敬仰。
苍夜眼波流转,唇畔浮起一抹深意:"倒是那只小绵羊......养在身边逗趣解闷,未尝不是件风雅事,枕边有她,既可享鱼水之欢,馋了还能尝到她鲜美的血液。
河法闻言抚掌谄笑:"妙极了!尊上何不将那绵羊纳为侧室?平日红袖添香自是雅事,若遇饥渴时......亦能暂且果腹。"
刹那间,室内只余两道意味深长的低笑缠绕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