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寻从中间空隙向后伸手,在后座的储物箱里摸出瓶苏打水,立即拧开盖子给她。
“喝口水顺顺。”
南姳接过喝了小口,咽下去后长呼口气,反复几次,总算缓过来些。
“谁是你未婚妻?你怎么胡说八道啊?”她揉着胸口质问他。
祝寻没吱声,大手直接覆在她拿水的手上,利索拧上瓶盖,接着扶住方向盘,踩下油门走了。
南姳气得五脏生烟,但又怕影响他开车,没再问。
到了家西餐厅门口,祝寻停车解开安全带,外面泊车员小跑过来。
他正要开门下去,南姳抱起双臂,置气说:“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下去了。”
祝寻扭过来,按下她的安全带卡扣,好声好气:“先吃饭,吃完我就告诉你。”
他的脸近在眼前,南姳的睫毛微微颤了下,悻然说:“别再捉弄我了,祝寻。”
被叫名字的人顿在那里,半晌后低声说:“从来没有过,以后也不会。”
几天以来,南姳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的眼睛。
像有引力似的,一点点拉扯她,吞噬她。
无声交战后,还是南姳先认输,乖乖拉动把手,开门下车。
两人跟着迎宾乘电梯到三楼,落座窗边卡座,前后有绿植遮掩,相对私密。
“我没什么胃口,你看着点吧。”南姳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
这几天天热得很,加上烦心事层出不穷,如果没有祝寻逼着,她恐怕一口饭也吃不下。
祝寻随手勾画几下,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三两分钟后,服务员端上面包沙拉等开胃前菜。
“陪我吃点儿。”他说。
南姳收回投在远处高楼上的视线,拾起叉子,象征性吃了点菜叶子。
没办法,对面小孩儿是个没她吃不下饭的可怜鬼。
吃了会儿,服务员端上两份牛排。
面对厚实的肉块,南姳是真吃不下,拿着刀切来切去。
切完一半,刘巧云打来视频。
南姳心头一紧,瞧眼对面的祝寻,犹豫片刻才接起。
刘巧云使劲往她后面瞅,问她:“今天出去了?”
“嗯,跟朋友一起吃个饭。”她拿近手机,只照到自己的下半张脸。
“吃什么呢?”
“牛排。”
“哦,你们平摊呀还是谁请客?”
“人家请客。”
“那挺好,我以为要平摊,牛排一般不便宜嘞。”刘巧云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
南姳面无表情低下头,拿刀划拉红色的肉,刀尖摁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祝寻放下刀叉,喝了口水,静静看她。
对面刘巧云唠叨起来:“你没找到工作就少去外面吃饭,花钱别大手大脚的,我跟你爸得给你弟攒钱呢,现在可顾不上你。”
“知道。”
南姳对着一大块肉,狠狠扎下去举到空中,冷眼“欣赏”。
祝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听不懂他们说话,但能感觉到,南姳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刘巧云邀功说:“对了,你寄回来的东西,我跟你爸借辆推车给你拖回来了。”
南姳嘴角朝下:“嗯,辛苦。”
“给你抬上来把我们俩累的呀,满头大汗。”
刘巧云话音刚落,南诚扯嗓子喊她过去。
“你爸正在拆呢,不知道喊我干啥。”
南姳手里的刀一歪,肉块掉回盘子里,她缓缓合上了眼帘。
像在屏息等待一场暴风雨。
祝寻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逐渐凝固,眉心出现一道不浅的沟壑。
南诚夺过手机,半秃的头出现在画面里,厚唇一张一合:“南姳,你这里面怎么一堆小孩子的玩具啊?你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跟人怎么着了?”
砰的一下,南姳把手里的银刀砸到桌上,脸慢慢皱成一团,但仍很克制。
“我养了条狗,那是给狗玩的,不是小孩儿的。”
她情绪复杂,有被亲爸造谣污蔑的伤心和愤怒,也有在祝寻面前自己亲手剥掉一层皮的剧痛。
“给狗玩的更可恶!”
对面刘巧云的眉眼挤到屏幕里,尖声说:“你脑子有毛病吧!你弟弟没娶媳妇儿呢,怎么能、怎么能给狗花钱!早知道你这样拎不清,就该让你每月把工资交上来!”
南诚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指着屏幕说:“你这丫头呀,我们这些年真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又是辞职又是养狗……”
他们的声音一股脑灌进南姳的耳朵,气血随之上涌,重得脑袋怎么也抬不起来。
但她不打算挂掉电话。
这污糟的一家,合该让祝寻亲眼见识见识。
突然间,呜呜喳喳的手机被人抽走。
南姳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祝寻点了几下屏幕,叽里呱啦的声音骤然消失,餐厅里舒缓的小提琴曲重新清晰起来。
她接电话前完全没注意到音乐声。
“拉黑了。”他把手机熄屏放回她面前,“等过两天,你不烦了再把他们放出来。”
“你拉黑他们,会闹翻天的。”
南姳作势要拿手机,被祝寻抓住了手。
他每次抓过来,快准狠,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这样偶尔的越界,南姳并不反感。
祝寻想帮她,她知道。
他手比心快,单刀直入问题所在,是打破她惯性思维的唯一外力。
“相信我,不会怎么样的。”他定定地看她。
南姳眨下眼,看了看手机,屏幕依然黑着。
如果他们真的着急骂她,微信打不通就会立即打电话。
可是有一会儿了,无事发生。
也或许,他们连她的手机号码都没存。
想到这里,南姳被他抓着的手泄了力气,整张脸稍稍舒展。
祝寻松开她。
“吃饭吧。”他说。
南姳看着桌上的刀,怎么也抬不起手,于是放弃,问祝寻:“可以来瓶酒吗?”
祝寻抬下眉,怔了一瞬答应下来:“好。”
一瓶750ml的红葡萄酒,没几分钟,南姳自己干掉一半。
在她续下一杯之前,祝寻眼疾手快,夺走了酒瓶。
南姳捏着空空如也的高脚杯,两只眼睛失了神,幽怨望着他。
“给我。”她撅嘴说。
祝寻眼底浮起怜悯,软声软语:“不能再喝了。”
“给我。”
她眉毛一趴,带了哭腔,好不委屈。
祝寻手指抠紧瓶身,就快方寸大乱。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跟谭姨说吗?”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南姳松开杯子坐直身体,问:“为什么?”
“因为结婚后,我们需要她来做财产规划。”
南姳哑然失笑,两只胳膊搭到桌上,离他近了点。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跟你结婚?”她纳罕道。
祝寻也将胳膊搭到桌上,弯了弯脖子,和她面对面。
“确定。”他嘴角挂着浅笑。
“可我家里……你也看到了。”
“那是你家,对我来说,不是我的课题。”他说,“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南姳懵住了。
她一直担心的问题,在他这里好像根本不算什么。
心里竟一下轻松不少。
没有这个问题,和他在一起的勇气成百上千倍地多出来。
祝寻接着说:“和我结婚,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比如……钱和自由。”
他像个神棍,算准了她的一切。
别人要的,都是爱和自由,她不是没有尝试过理解这两个词汇。
然而她挖空心思也不懂什么是爱,为什么要爱。
在她看来,爱哪有钱来得实在。
所以她的人生口号是,钱和自由。
南姳借着酒劲,答应他的冲动呼之欲出。
但她还没醉。
“结婚怎么可能自由?”她嗤笑一声,向后靠去。
祝寻还是那个姿势,笃诚说:“跟别人结婚可能没有,但跟我,一定会。总之,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他幽邃的眼睛总是循循诱她。
南姳毫无抵抗之力。
“你是说,没有任何条件?”她说。
“没有。”祝寻答得干脆,“昨晚我说了,是以结婚为目谈恋爱,不是什么交易。”
不是交易。
竟然不是交易。
南姳再也不去按捺心底的冲动,索性任它冲开层层枷锁,让这稀巴烂的人生彻底失控。
与其沿着轨道麻木无聊地走下去,不如碰撞未知。
还能有些火花。
她点点头,呼吸越来越急,颤抖着说:“好,我答应你。”
祝寻扬起嘴角,释然笑了,口气轻松:“那等下,给你挑戒指去?当作我对你的承诺。”
“好啊。”南姳两颊红红,弯弯的笑眼里像含了星星,晶莹闪烁,“我要最大最闪的那种!”
“都随你。”
祝寻跟着她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这是他近几年,除了发现平安还活着以外,最痛快的时刻。
到奢侈品店,南姳挑了枚蓝宝石戒指,价值二百来万。
是她银行卡里所有存款的二十倍还多。
付款时,她酒醒了一半,忐忑拽住祝寻。
祝寻拍拍她的手,冲她笑了下,随即给服务员递上银行卡。
结完账,签好字。
整个店的人,都很欢喜。
除了戒指的主人。
南姳拎着精致的小袋子,里面就一枚戒指,却像有几十斤重,沉甸甸的,要把她的心坠到海底去。
她跟在祝寻身旁,头脑昏沉,像进入了梦境,双腿虚软无力。
“红酒有这么大劲吗?”
祝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南姳抬头看他,仔细扫过每一处。
她想分辨,祝寻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虚妄幻象。
祝寻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你不是在做梦,想要反悔的话,来不及了。”
“谁说我要反悔?”
南姳不知道哪来的莽劲儿,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学他压着嗓子:“不管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南姳只信一件事,我自己做的决定,什么后果,都认。”
她的粉唇薄薄两片,张张合合,混杂酒精味的气息轻轻散在祝寻脸上。
温热,摄人心魄。
他的呼吸蓦然静止,心旌摇曳。
顷刻间,所有隐忍抛之脑后,祝寻在她泛着红晕的脸庞落下一吻。
轻浅的,短暂的,几乎只是嘴唇和鼻尖从她脸上擦碰了过去。
这有些冒犯,祝寻心知肚明,但他更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