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星城机场的时候是在下午三点三十七,祁陌没过多磨蹭,直接打车回了家。
他将手指放在密码锁上,只听“滴滴”两声,认证成功,门打开了。祁陌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监控,面无表情地走进,径直上了三楼。
家里有人在打扫屋子,是家政阿姨,祁陌见到她,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在家政阿姨刚要开口想说话的时候,转头祁陌已经没影了。
他的房间一直是锁着的,家里的备用钥匙都在他这里,即便可以找人开锁,祁誉宁也不会这么干。
本来关系就不好,再这么公然撬锁,那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有再和祁陌好好说话的机会了。
房间里的陈设还和他走的时候一样,祁陌拉开衣柜,翻出来厚实的冬装,装了几件就塞满了行李箱。
好了,他回来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从他进门开始到现在,只花了十分钟不到,比祁陌预计的时间还要短。
而现在,他的航班还没从别的地方飞回来,可以在家里等着,但没必要。
相比在这个家里,他宁愿去人多的机场。这个点不是同行高峰期,他还可以买杯咖啡,在那里玩单机游戏等飞机起飞。
在飞机上都没有喝水,祁陌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他把行李箱放到门口,拿了杯子下去接水的时候,摸了摸口袋,发现蓝牙耳机好像落在房间里了。
上二楼时,他往旁边扫了一眼,视线忽然顿住。
祁誉宁房间门怎么没关好,开了一条小缝。
祁陌顿时心里一紧,难道祁誉宁又回来了?他在家里?
他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放轻脚步,一点一点的朝祁誉宁的房间门口挪动。
别墅里很安静,家政阿姨在洗手间里打扫卫生,门是关着的,在二楼根本听不到一点动静。
唯一发出声音的,是每层楼墙上都挂着的那个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越靠近房间,祁陌的心跳就越快,咚咚咚地跳着,仿佛身体已经预知到了什么似的。
还有五六步的时候,他听到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
令祁陌没想到的是,等他终于贴着墙摸到房间门口,才发现里面的声音根本不是祁誉宁浑厚的声音,而是听上去说话人的年纪就不大、一个男生的声音。
短短的一秒钟之内,祁陌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推门,叫出里面的人的名字。
是和他一样的姓,是那个一直活在过去的谢卿和现在的祁誉宁口中的,他从来没见过的那个小孩。
是祁誉宁的私生子。
是,
祁运。
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也从来没听过声音,但祁陌就是知道,里面的人是祁运。
除了他,还有谁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进这个家,进祁誉宁的房间?
家政阿姨的儿子可没那个胆量。
祁陌握紧了拳头,气的想笑。
好啊,祁誉宁。
好啊。
他就离开了半年,现在祁运都可以进他家来了,甚至不需要祁誉宁带进来,他还是一个人进来的——
等等,那也说不准。
难道那个小三也在?!
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祁陌几乎是下意识回头,去看向谢卿之前的房间。
不可能……
还好,房间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谢卿房间的锁是密码锁,一开始的密码他和祁誉宁都知道,但是之后祁陌把密码改了,备用钥匙也拿走了。
为了防止祁誉宁做出些什么事情,祁陌有次趁祁誉宁不在家,在谢卿房间对面的墙上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还好,和对待他的房间一样,祁誉宁什么都没干,只是偶尔喝醉酒回家路过谢卿房间的时候,会在门口停留一会儿。
唐馨不在,就只有祁运一个人?
祁陌现在有些拿不准,他不能确定祁誉宁是不是在房间里听祁运对他讲话。
他下意识打开手机,发现在五分钟之前祁誉宁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照片,红木桌子上,是几份白纸黑字的合同,配文是这样的:
【和王总李总的第二次合作,准备去打高尔夫球放松放松[抱拳][抱拳][抱拳]】
没事了。
祁誉宁不会做那种人坐在房间里,朋友圈更新预制照片的事情。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房间里就只有祁运一个人。
祁陌放松肩膀,身体前倾,想听清楚祁运到底在说什么。
听上去是在跟人打电话。
“他要开什么条件才能同意?三倍的签约费?钱都不是问题,听说他家里条件就不好,他能提出这种条件,是不想在电竞圈里混了打算打钱走人就是。”
电竞圈,祁陌在内心重复了一遍,会是他认识的人吗。
“我知道是决赛,真是因为决赛才要买通他。他这两天不是发烧了吗,到时候粉丝自己会给他找借口的。别管那么多,守光者是团队里最不可缺的职业,当然要拿捏到七寸了。他们这次的地点你们战队不是已经知道了?都是过一两天的航班,到时候见到控制好表情,别露馅了。Under这个人我了解过,无非就是要钱。”
“果然是从家境不好情况下出来的小孩,就这点指望。”祁运嗤笑一声,言语里除了嘲讽再无其他,“我看过他的比赛,表现只能说是平平无奇,能一直待在RUC里无非是他们战队氛围好不会主动赶他走,再加上严宥的头脑,现在我哥也在那里,战队策略都是他们两在场上随机应变就定好了的,哪还需要他动脑子?他们说什么,怎么做,找着做就是了,出了事也落不到他头上,真是个相当安逸的位置。”
“偏偏自己还没有自知之明,他的签约费是全队里最低的,自己还不高兴,真以为超人气战队,所有队员就都是超人气了。”
“三倍签约费不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吗,这么点钱就收买了,你跟他打点好就是,别让人发现了。就算发现,也要保好自己,别拖累到我头上来,我现在还是个替补。”
祁运停了一会儿,又继续不屑地开口:“以他这个水平,跟着RUC拿过几次全球总决赛都是算他祖坟冒青烟了,这个赛季就打完半决赛也不丢人你说是吧,还有……”
祁陌在门口听完了全部的内容,越听,身体越僵。
如果祁运不说是谁,即便前面的描述和Under再怎么能对应的上,祁陌都不会相信是他。
但是他说了,直白、毫不遮掩地爆出了Under。
祁陌再怎么想给他找借口,也没用了。
敢问电竞圈里,所有战队里,还有和RUC战队守光者同名,都叫Under的吗?
没有。
所以就是他,就是自己相处了半年的队友,就是RUC的守光者,Under。
祁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屋子里的冷空气冻住了,然后开始逆着血管开始倒流,四肢冰凉。
祁运不知道再和什么人打电话,祁陌迅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提取关键信息。
“决赛”“你们战队”“航班”“见到控制好表情”
同样参加决赛的战队,和RUC战队相同的那一场——天翼战队。
除了他们战队,没有别人。
电话还在继续,祁陌忽然接收到这么多消息,平时在游戏里反应速度极快的脑子现在才想起来拿手机录音。
手机还没掏出来,只听一楼,家政阿姨清洗完洗手间,打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把拖把桶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祁运瞬间警觉起来:“谁在那?!”
祁陌手一抖,差点发出声音。现在跑的话肯定会发出声音,祁陌迅速脱掉自己的拖鞋,拿在手上,在地板上滑行,借着楼梯转角和扶手,找了个可以遮挡自己的地方。
家政阿姨听见声音,抬头:“不好意思啊,我把拖把桶弄倒了。”
祁运松了一口气:“家里没别人吧?”
家政阿姨面不改色:“没有。”
等到祁运重新回房间,并把门锁上,祁陌才上了楼,把自己的房间门锁上,恢复他回来之前的样子。
走到门口时,祁陌把手上的杯子交给了追出来的家政阿姨:“谢谢。”
“这算什么。”家政阿姨接过杯子,拿在手里,“你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了,那个小孩就是你爸的私生子啊?”
祁陌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家政阿姨叹了一口气,对于这家的情况,她一个做保洁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无论怎么说,她依然是无条件偏向祁陌的。
到现在,她也仍然能想起之前这里一家三口有多幸福。
可惜啊,那么好的一家三口,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可以说是分崩离析。
“我一开始就想告诉你二楼房间里有人的,但是你走的太快了,怕他听见,我也没好叫住你。”家政阿姨说,“听说你现在已经是职业的电竞选手了,我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是对的还是错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家政阿姨的话让祁陌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的日子,现在早就回不去了。他向她道别,拿了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去了机场。
星城机场在这个时候人很少,大半的座椅都是空着的。祁陌在角落里坐下来,仰头靠在椅背上出神。
Under的那件事给他带来的错愕还没有消失,他现在一闭眼,耳朵旁边似乎都是祁运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声音。
等等……
祁陌在脑子里把自己从机场到家里的行程全都回忆了一遍,一字一句,放慢倍速。
他抓住了一个刚才一直漏掉的关键点。
一直的注意力都是放在天翼战队和Under的三倍签约费,却自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项。
天翼战队这个赛季挺猛的,不然也不可能一路杀到半决赛。他们的势头很猛,不然程珂也不会单独把他们叫到会议室,空出宝贵的一个下午的训练时间,连吃饭的时候也没放过,拿了天翼战队和别的战队的半决赛比赛就开始带着他们复盘。
要是真的和RUC对上,他们并不是如同赛季初一开始的那场常规赛,像青鸟战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天翼和RUC的能力水平可以达到一致,甚至可能还多几分胜算。
RUC对天翼,是四比六。
RUC四,天翼六。
这样的结果不只是程珂能预测出来,天翼战队的教练也一定能猜个大概。如果是为了进决赛,那么他们也完全没必要买通对面战队的选手打假赛,万一被发现了,连累一整个战队,会自动抹黑自己的战队,不光会掉一大堆粉丝,还会遭受各路喷子的言论。
这么得不偿失的一项,天翼战队压根没必要冒这个险。
他们不需要买通对手打假赛,所以祁运买通Under的目的是什么就很好猜——他就是要RUC输在决赛,让RUC止步于全球总决赛的大门前。
能让他这么做的原因,祁陌猜无非就是因为他。
因为他和祁运都是祁誉宁的儿子,即便祁陌现在并不想承认,祁运自己应该也不愿意面对这个私生子的身份。
祁运的电话里提到,“我现在还只是个辅助”。
祁陌如梦初醒般地睁开眼,感觉一切都有了头绪。
为什么祁运一定要RUC输在决赛,原因之一不只是祁陌自己在RUC战队里,第二个是因为他现在也进入了电竞圈。
同样都是祁誉宁的儿子,祁陌因为祁誉宁去了一次唐馨家,自己在他耳边胡言乱语几句就送走了他的大儿子,本以为祁陌只是单纯会打游戏而已,没想到被RUC战队教练程珂一眼看中,加入了超一线超战队。
祁运一直在关注这祁陌,在RUC战队官方微博宣布换掉原先队伍里的神佑者白日,取而代之的是青训营里训练一个月就上来的祁陌时,微博和论坛上一片混乱,大多数言论都在骂,祁运当然没忘了给黑祁陌的言论都点了个赞。
第一场常规赛是在星期三,祁运那天要上课,但为了看祁陌的笑话,他从前一晚就洗冷水澡,冲完了又觉得不够,在浴缸里放了一整缸的冷水,加了从冰箱冷冻层扣出来的冰块。
将自己的身体泡在浴缸里十分钟,擦干身上的水之后顶着这样一具身体,把空调开到十八度还开最大档的电风扇,不盖被子睡觉,成功在初夏的时候让自己发了一场高烧。
唐馨前一天就约了第二天的健身房,走的比祁运上学还早,所以祁运才敢这么做。
估摸时间确认唐馨已经到了健身房,并且课程已经开始的时候,他就会给她打电话。
烧了半夜的身体一张嘴,沙哑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唐馨吓了一跳,但是健身房的课程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退出,这种私教要花不少钱。
祁运当然知道健身房的这一制度,于是这时候只要稍微向唐馨卖个惨,说家里有药,他吃个药就能好,不用让她麻烦再来回跑一趟的话,唐馨就会感慨祁运的懂事,然后点头,挂掉电话之后去找老师请假。
这样一来,今天的假期就有了。
祁运缩在被子里捧着手机看直播,在导播切全景大屏的时候,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祁陌,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这样就能顺着电流和网线,让祁陌操作失误输掉比赛,然后被全网骂。
赢下第一场比赛的时候,伴随着解说甲乙、观众席的尖叫以及网友一片激动的弹幕,祁运黑着脸将手机狠狠摔在了枕头上。
什么没用的废物,一群职业选手连一个刚在青训营训练了一个月还不到的新人都打不过,赶紧滚回家种地吧。
没有如祁运所愿,第二场比赛青鸟战队依然输给了RUC,RUC战队拿下第一场常规赛的胜利,祁运一张脸冷的跟冰块似的,看着和其他队友一起站在赛场上还被RUC战队的队长、RUC战队真正的人气选手严宥格外关照的祁陌,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凭什么祁陌永远都是被看见的那个?凭什么?
这不公平!
难道就因为他是祁誉宁婚内出轨的产物,就要被他雪藏,他和唐馨就要在祁誉宁一辈子的控制下活着吗?
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要是还不能掌握自己的以后,那可就真的是废物了。
祁陌能做到的,他凭什么不行?
祁陌不在星城,祁誉宁回来的时间除了工作上的安排,还能去哪里?最终的归属地还不是他们家,难道要一个人独守那三层的空房?
用脚趾头想想,祁誉宁也不会那么做。
回去没人,三层楼都关着灯,祁陌的房间在三楼他不会上去,晚上睡觉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正好能路过原配的房间,停下来感伤一会儿然后自己再孤零零地一个人回房间睡觉吗?
男人。
至于祁运为什么能了解的这么清楚,全是从唐馨口中得知的。
当然,她也不需要说全部,从祁誉宁每次回星城都会来找他们的样子就能推测出来了。
嘴上说是什么在家一个人孤单,其实就是控制不住下半身。
祁运算准了时间,在凌晨一点多假装起来喝水,他们两自然能听见祁运故意制造出来的动静。祁运就进去说自己也想去打电竞,这时候的祁誉宁最好说话了。
不过他还是高估祁誉宁了。
祁运原本以为,祁誉宁会怎么把祁陌送进去的,就会怎么把他送进去,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青训营,连青训营负责人的人际关系都远远比不上祁陌那个青训营负责人的。
这些都是祁运趁着没人,专门找青训营负责人问的。
那个负责人的原话:“哎呦我的天呐,你要是想进那些一线战队,在我这里实现不了。你说的那个青训营,人家负责人的人脉多广啊,不然怎么会让RUC那种战队的教练看见呢?他们都是有个群的,各路负责人看到有天赋的选手,直接把月项考核的视频发到群里,自然有一堆人找,我么这里可没那个资源。”
祁运越听眼神越暗。
祁誉宁,你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