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世并腹中藏剑[金光布袋戏] 第21章 21

问答游戏告一段落。

兄弟俩人没有提计算输赢的事，仿佛都忘了事先定下的“叫哥哥”的赌注。

也不对。旁观的东方甲乙看得清楚。

精忠不想要这个“让小弟叫他大哥”的奖励了，史家四子看出精忠的意愿，才顺势按下不提。

……小小年纪，还挺体贴。

经此一遭，以后精忠一旦被他的小弟喊一声“大哥”，都会回想起今天的记忆和感受。

每喊一声，就记起一次；每记起一次，就叩问一遍本心。

……这真是体贴吗？

想到这里，东方甲乙忽然停止继续想下去，脊背生寒。

“去洗把脸吧，精忠。”在节这样道，下一息就眨动右眼，古灵精怪地点点脸颊：“精忠精忠，哭鼻子，羞羞喔。”

“小弟！”精忠羞愤地跳起来，跑去洗脸了。

目送精忠的背影，一个意味模糊的笑容于在节孩童的脸上一闪而逝，他闲散地与东方甲乙聊天：“东方先生，精忠好认真啊。这样真好，以后只要精忠做我不喜欢的事了，我就喊他一声‘大哥’，一定很有效。”

东方甲乙：“……”

东方甲乙谨慎地辨别孩童的表情和语气，想分辨他口中的“有效”到底是属于聪明孩子戏弄年长哥哥的“有效”，还是……猎人训狗的“有效”。

作为一代野心大家、曾被整个黑白两道追杀的万教之父，东方甲乙不是没见过控制人思想的黑暗手段，但这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让他毫无所觉甚至顺理成章地感到欣慰、还让他到现在都看不清虚实的一幕……

仿佛这门外大雪，将人置身其中，轻飘飘落在皮肤上融化，悄然间便渗进骨髓里，而无人防备——直到那钻入五脏六腑的寒意将人冻死，也没人会怪罪这场雪。

谁会去归罪一场突如其来的天象？

毕竟，是他们自己走进雪里，去赏雪的啊。

雪可美了。

而史在节，这个史家四子……他太有天赋了。这个宛若妖孽在世的幼童，出于好意帮他的大哥认知自我，但一言一行都像在隐晦地给精忠连接上木偶操纵线的前奏。

到底是天赋本能，还是蓄意而为？亦或是随手下了一步闲棋？

千万不要是后两者。

最好只是孩子心性的纯粹戏弄。

……东方甲乙仔细逡巡，仍没能分辨出来。

精忠啊。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你知道你可爱的小弟有多危险吗？

东方甲乙只好调整态度，审慎地斟酌语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刻意：“当然，如果你行的是正确的好事，当精忠与你有分歧时，你是该改正他。”

话毕，东方甲乙在心底默默叹气。

落泪了。没听说过他罪恶无边的万教之父，还是个小心翼翼劝小孩向善的正人君子啊。

在节第一时间听出了东方先生的隐含之意。

在节：“……？”

他没明白对方说这话的因由。

在东方甲乙的视野中，小孩儿先是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像是明悟了什么，了然又审视地看了他第二眼。

至于第三眼……那目光写满了“这是个什么奇怪东西”。

东方甲乙：“……？”

“东方先生，”孩童奶脆的声音冷淡又讽刺，“什么是正确？什么又是好事？”

他自恃己身，根本无意与东方甲乙谈他真正关注的问题，只随意从对方语言里挑了两个漏洞扔回去，便不再投注心力，认定对方会输得落花流水。

东方甲乙完完整整地接收到了史家四子的傲慢。

而他也确实如史家四子所想，输得落花流水。从听到问题开始，就发现答哪一个字都是错，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东方先生，”在节冷淡地喊着敬称，叫被敬称的那个感到十足的嘲讽，“没有正确，没有好事。就像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走向死亡，所有的事情也从发生的那一刻开始，不断染上罪孽和错误。我们人力能做的，就是让它们变成更坏的坏事，和不那么坏的坏事。”

“……”东方甲乙怔然。

回顾他这一生，长久掩盖双眼的迷雾疏忽散去，百般怅惘骤然袭上心头，东方甲乙面上似哭似笑，想他纵横一生——

那迷雾又倏忽聚拢，更浓更密。

窥透本理后，才享得一丝畅快，便又陷入更大更深的执迷。

东方甲乙迷瞪瞪地注视虚空。

人欲无穷尽啊。他这般怅然不甘，就听见史家四子的稚音——

“人欲无穷尽也。”

东方甲乙长长叹气。

他又想到史夫人的那句话：‘在节什么都明白的。’

史夫人，你知道你的四子，竟然明白到这种程度吗？

却听在节平和地换了个话题：“东方先生，你想收我为徒？”

“你怎么知……”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正是，你怎么想？”

其实现在不怎么想了。东方甲乙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那你能教我什么，东方……未来先生？”

在节轻慢地念着东方甲乙一听就像假名的假名。

“咳，你大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吧，精忠？”

精忠进门，让小弟坐到自己怀里，目不斜视读书，乖乖回答：“东方先生，你要自己努力，我就不随便说话，干扰小弟的判断了。”

东方甲乙：“……”

“我理解，”在节道，“精忠知道身份并愿意带进山庄，却又要在山庄用假名行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了。不过这些人里，年龄对得上还复姓东方的倒仅有一个万教之父……你的惊讶夸张了点，没那么难猜。”

“万教之父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我号‘阴间不死鬼，世上未来人’。”

“那么，你能教我什么？”

东方甲乙沉吟：“看你想学什么。以你现在的年纪，首先要把底子打好，书法、绘画、音乐、数学、天文、政治、经商……”

“停——”你说的这些我上辈子都学过，才不要仅仅为了掩饰自身异常，就浪费时间地“重学”一回！

在节一个一个拒绝过去：“书法不学，我可以找下属代笔；绘画不学，自然会有下属为我买画；音乐不学，我已有一位天天免费为我弹琴的专属琴师；数学不学，我可以让专业的下属替我干活；天文不学，我觉得一无所觉地欣赏夜空之美就很好；政治不学，我下定决心不做沾政治的营生；至于经商，让下属经商为我提供钱财就行。”

下属下属下属。

东方甲乙困惑：“你什么都不学，又哪来的下属，哪来的钱财？”

正巧侍从在外敲门：“小公子，正义山庄外面有人求见您。”

“喏，替我赚钱的下属来见我了。”

“是……效忠你的人？”在你这个稚龄？

在节应了声：“让人进来。”

精忠也好奇抬头。他听母亲提过，据说是小弟出了个主意，帮那人解决了点麻烦，但他还没亲眼见过这个有魄力在小弟这么小的年纪就效忠他的人。

“是啊，效忠我的下属。就算我什么也不学，年纪也还这么小，也已经有人慧眼相主，哭着抢着要做我的下属。唉呀，东方先生，我这么迷人，可真让我苦恼啊。”

东方甲乙：“…………”

东方甲乙：“精忠，不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