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区的厕所和停车场是两个方向。
黎嘉恩走出超市,发现门口避雨的车主变少了。不过,尽管鱼龙混杂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但空中烟味还浓得呛人,地上满是踩扁的烟头。
她屏住一口气,从屋檐下向外望,勉强能在黑黢黢的远处,看到一个绿色字牌。
应该是厕所。
她的眼睛还没能适应由亮到暗的转变,一时半会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沿着窄廊,比照一个大致方向前行。
陈时始终定在超市门口,拨弄手机。
大概是要去提车。
黎嘉恩踉踉跄跄摸到绿牌牌处,确认过这是服务区厕所后,人站在门口又不免犹豫。
——女厕所里只亮了盏瓦数很低的裸色灯泡,光源微弱,用电绳系在头顶,灯一晃,各处的影儿就晃,忽明忽暗。
她下意识想拿出手机照明,手伸进口袋,却徒劳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落陈时车上了。一咬牙,绷住神经冲进去。
上过厕所,伴随冲水声一同响起的,是一阵男人的咳嗽声。黎嘉恩瞬间头皮发麻,捏着裤腰,人从隔间跳出来。
还好。
是隔壁男厕的声音。
站到外间,她确定过女厕所内无人后,松了口气,拧开水龙头,用力搓净手,往脸上扑了层水,放下心来。
走出洗手间,门口遮雨檐下有条黑长的影子。
一手插兜,另只手捏着长柄伞,背身而立。
嗯?
看到陈时跟过来,黎嘉恩又诧异了下。
他不是去停车场了么。
陈时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脸,却没瞥她,反往男厕所门口睨去一眼。
大概是见人出来,他单手撑开伞,哗啦一下,遗留的雨点从伞面弹飞,崩得到处都是。
黎嘉恩立即闭上眼,躲避快溅进眼睛里的水点,想说什么,忍住了。
雨虽然小了,但往停车场走的话,只能穿过服务区中间大片空地,没有窄廊遮雨。
她自觉站到陈时的伞下。
“咳、咳咳。”
男厕所又有动静。
闻声,陈时神色一沉,十分警惕地后瞥一眼。
黎嘉恩也向后看,看他在看什么。
男厕所走出一人,见到门口并排站成雕像似的两人,还在黑咕隆咚处齐刷刷看过来,明显被吓了一跳,嘴里立即咕哝了好几句脏话。
“陈时。”
即使和陈时隔了半个肩的距离,黎嘉恩也能清晰感知到他身上忽现的戾气,只得出声,掐灭他突如其来自燃的引线。
陈时没急着走,反又压了压伞沿,将她完全遮进了光线死角。
那人一愣,撞鬼般迅速逃走了
“走吗?”
黎嘉恩又问。
“走。”
他像才回过神,低头瞥来一眼,似乎还隐隐带着嘲讽。
黎嘉恩假装没看见,也不想和陈时掰扯,只看停车场方向。
回到车上,暴雨将止。
黎嘉恩先在脚垫上搜寻一番,没看到自己的手机,又去座椅缝隙摸索。
陈时目不斜视地发动车子,像知道她在找什么,又像他压根不关心。
SUV驶离服务区,过出口减速带时,黎嘉恩终于听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颠簸中翻滚了一下,立即定位了声音来源,侧下身子,往座椅底下捞。
是她的手机。
按了开机键也没什么反应,还是黑屏状态。
找到手机,她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要问陈时借充电线么?
算了。
想了想,她将手机塞回口袋,不放心,又往深处掖了掖。
过了涉雨路段,高速的地面逐渐干燥,行车也多了起来。
陈时的车速依旧很快,不停变道、超车,接二连三的前方尾灯,像流星,从身旁一闪而过。
在静默中看久了,黎嘉恩的眼皮越来越沉。
起初,她还有心力计算路程,慢慢的,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开来,脑袋也愈发笨重,耷拉到一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再醒来,天角已经泛起白,车子却还没下高速。
黎嘉恩晃神了片刻,就听驾驶位传来接打电话声——
“哥你到哪啦?”
大概是开着车,陈时腾不出手,直接摁了外放,电话那头似乎是个很年轻的男生,声线略显活泼。
黎嘉恩一动不动,闭上眼,继续听下去。
“现在什么情况?”
陈时的声音有些哑。
“秃子那边好像得了咱们被限产的信儿,非要我们先结掉他们的货款。”
“账上还剩多少钱。”
“哥有一就有二!要都像他们那样……”
听着像是陈时生意上的事。
他从中学时期就开始倒腾废品,颇有生意天赋,黎嘉恩记得他后来收了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分拣厂,但陈时具体在做什么,她其实一无所知。
“对了哥,”电话那端的人忽然压低了声线,“我上次跟你说刘涌出狱了,他……”
陈时非常明显地怔了下,立即打断:“回去再说。”
什么?
陈时这三年到底在做什么。
黎嘉恩没有听清,侧了侧脑袋,支着耳朵,却始终等不来下文。
车内安静。
没再有人声。
她悄悄睁开眼,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声不响地用余光打量旁边。不料,投去的第一眼就和陈时悠悠晃来的视线对上。
“醒了?”
陈时面无表情。
“你要去哪?”
黎嘉恩微微坐直身子,不确定陈时什么时候看穿自己装睡的。
“后座有吃的。”
陈时对她的提问置若罔闻。
“我们现在去哪。”
黎嘉恩换了个问法。
陈时眉尾一扬,偏头扫了眼中控屏上的时间,支起握在方向盘上的食指,气定神闲地敲出一哒一哒的节奏。
就是不回答。
见状,黎嘉恩一言不发转回头,坐好。
她就不该和陈时讲话。
“吃早饭。”
半晌,陈时居高临下地吐出三个字。
黎嘉恩同样充耳不闻,端坐着看向前方。
没得到回应,陈时敲击方向盘的手指一顿,收进掌心,下颌线一点点绷紧了。
黎嘉恩只看窗外,专心致志算起这一路的公里数。一想到下了车她还要额外花钱买返程车票,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正兀自出神,面前猛然照进一片金灿灿的暖黄。
日出。
夏季的日出是白里掺金的颜色,又淡又浓,奇怪却相宜。
许是见她一直呆愣,陈时哼笑一声,刚刚锐利得像刀锋出鞘的情绪突兀消失了,戏谑又轻蔑。
黎嘉恩转回视线,不为所动。
以陈时那喜怒不定、反复无常的性子,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奇怪。
陈时也敛声,有意让氛围僵着。
不过这次没能僵多久,SUV右转灯就啪嗒啪嗒亮起,车速也缓慢降了下来。
到陈时的目的地了?
黎嘉恩看车身汇入右侧慢速道,前后环视。
——不远处有个绿色的标志牌,字符看不太清。
等再开近一些,黎嘉恩赫然发现绿牌上写着“北城”二字。
下面是向右指示的箭头,提醒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
北城。
黎嘉恩思绪空白了一秒:“陈时。”
莫名其妙的被叫了名字,陈时压低眉头,困惑睇来一眼。
黎嘉恩有想过陈时可能是要回北城的,但她潜意识便抗拒回来这件事,于是连带着这个推测也刻意避开。
而现在事实正摆在眼前。
她回来了。
回到了那个她没打算再踏足的小城。
黎嘉恩指尖发凉,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可能坠入了梦里。
不,应该是她做了一个噩梦,好不容易快醒来,一睁开眼,发现噩梦就是现实。
而陈时听见她那句呓语般的“回来干什么”,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眼底却闪过一丝鄙弃。
也或是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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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